残缺
桥下是河,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河上是桥,一座造型极为雄伟,横跨于大河之上的桥。河与桥之间,便是桥洞。桥洞的里边,住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人。如果不是这河里发生了故事,这桥洞与这桥洞里的人是不会为世人所晓的。如果不是这里边有了故事,衣衫破烂的人不会为现在的生活所困扰。他可以依旧的睡他的桥洞,白天依旧的在桥上卖艺为生。生活是风平浪静,没有人注意也不需要人注意。在桥上吹着咽呜的箫。愿者施舍。
可就是桥上面无端的掉下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河里河边无风起浪,桥上从此不再安静,桥洞从此不再安宁。那是在白天,桥上车如流水,人如游龙。他依旧的卖他的艺,桥上依然的是行色匆匆的人流车流。一个年青人左右绯徊,皱着眉头,举棋不定,双眼无神。过路人没有注意他,谁都不会去无端的注意这个年青人,大桥上每天路过那么多人,谁都没有必要也不会去注意哪一个人。
但衣衫破烂的卖艺人偏偏的看到了,也注意了,他看出了年青人举棋不定的脚步,从年青人无奈的眼神里读出了绝望。这绯徊在桥上的年青人使他想起了他的过去,想起了没有住这个桥洞和他没有卖艺前的生活画面。
他和这个年青人一样大的时候,中国的历史上正谱写着文化大革命。那是一个告发人与被人告发的年代,那个年代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明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那是个风云突变的年代,那个年代的每个人的历史上都写着心酸。
因为一句那个年代里不应该说的话,他被他最要好的朋友状告,然后便是无休止的批斗。那个时候里他也绝望过,却又好端端的过来了。尽管后来他没有什么事了,但他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奇般的流落为一个靠卖艺为生的人。
睡桥洞也好,从此不再和这个喧哗的世界有任何的关联。从此不再担心被人告发。卖艺为生能不为生活所累,对他,也是最好的了。
如果不是今天桥洞上徘徊的年青人,他还是会过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悠闲的买艺生活。但这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年青人给他的生活搅起无端的无尽的波浪。
桥上车水马龙,桥下流水潺潺。卖艺人吹着伤感的曲调,年青人想着辛酸的事情,是伤感的曲调勾起了年青人更大的辛酸,还是他的心酸和着这忧伤的咽呜之声使他看破红尘。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知道。
卖艺人看着这个眼露绝望的年青人,吹着他悲伤的箫音,他知道这个年青人是不会只在这个桥上徘徊,他年轻的时候的往事告诉他这个年青人会就此跳下去了结此生。这个年代的年青人的心都是弱不禁风的,他咽咽呜呜的吹着他的箫竹。他脚前的小盘子里偶尔的叮的响一下。他很少注意他的盘子,他从来就没有必要去注意他眼前的小盘子,愿者施舍。这盘子从来只进不出,小偷不会偷他的,强盗不会抢他的,人不会去拿他的。他只须要咽咽呜呜的吹他的箫竹。他现在只须要悄悄的看着这个无奈的年青人。
年青人却没有注意这个衣衫破烂的卖艺人。在这个城市里不多不少的他也生活了五年了。他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个卖艺人,他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他压根儿的就不知道这桥下的桥洞里住着这么一个靠卖艺为生的老人,他也不会想到后来他会跟随老人流浪江湖。
他以前也有过无奈,也流露过绝望。他都好端端的过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娇人,但这回他是真的绝望了,他可以承受事业的失败,他可以承爱情的失败,但是他不能同时承受事业与爱情的失败,他更不能忍受友情的背叛。
但现在他的事业失败了,败得一蹋糊涂,他的爱情失败了,他云里雾里的失去了他爱的人,他的朋友挖他的墙脚。他糊里又糊涂,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他真的不再认识所有的人。
于是他来到了这个桥上,他想从这里寻求解脱的方法,他选择了汹涌的河水,桥上人如潮水,不会有人注意他,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他可以静悄悄的从这里消失,只不过给无尽的流水击起几圈波澜,而后便消失了,没有人注意他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滚滚红尘他已受够了。
他不会想到有人会注意他,而且是这个卖艺的老人。
大河里是滚滚波涛,大桥上是似海人潮,他带着无奈,带着绝望。爬过了桥栏,俯视桥下,波光流影,迎面吹过来的是河风。带着绝望,他仰天长叹。桥下的波光流影不再可怕,他心在流血他身在飞,飞落于大河流水里。
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停下来,买艺人的箫音断了,桥上依然车水马龙。他没有大呼,面对桥上视而不见的眼神,他早已读懂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长长的古铜色竹箫在小盘子前晃动几下,停住了。桥上人潮似海,桥下凌凌波光。
水面击起几圈波浪,桥上无人驻足,卖艺人的有无,并没有几人注意,吵闹的桥上,本来就不会有音乐,只是不知道奇怪的老人为何偏偏的选择了喧闹的大桥。
奇怪的卖艺人的没有几人聆听的箫音却又飘进了绝望的年青人的耳朵里。绝望的年青人偏偏选择了和卖艺人相隔无几的桥上飞落。
卖艺人救起了绝望的年青人。
只有无端寻事的记者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卖艺人面前。卖艺人收起他的道具,似疯似癫的走进了他的桥洞。年青人睁开眼睛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救起我。
卖艺人说我觉得你很可怜。
年青人恼火地说为什么觉得我可怜!
卖艺人说因为你没有选择静静的离去,你选择了大桥下的流水,你便是怕死。一个想死又怕死的人不觉得可怜吗?
年青人语塞,卖艺人语静,忧伤的箫音又响起,从水面荡开去。跟随来的记者静静聆听,他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奇怪的卖艺人。良久,桥洞里重复安静,绝望过的年青人不说话,想起过去他无话可说。奇怪的卖艺人也不说话,世情冷暖,他早已看透。只有好事的记者想采访这无视他存在的卖艺人。
记者说不介意我以这种方式采访你吧。
卖艺人望着一身水的年青人,吹起了他擅长的长调,对一边站着的记者,他视而不见。几十年如一日的流浪过去了,他早已看透尘世。他冷冷的吹着他的长调,年青人继续无言。
记者走了,在箫音未绝的时候。
河水从桥洞边上流过,悄静无声。卖艺人一声长叹,箫音突绝。落魄的他早已习惯了与河水为伴,与落日为伍。这个被他救起的年青人打破了他心灵的宁静,他不得不想起他的从前。
良久,卖艺人说你为何会绝望至此。
年青人说生意场上被自己朋友出败,事业一败涂地。
卖艺人说自古生意场上无朋友,你过分相信别人,自找。
年青人低呤:亲密的女友在他失败之际飘然而跟随人去,我承受不了。
卖艺人说自古人为财死,至死不渝的爱情古来有几人。尘世纷纷,把一切看淡便无事了。
话绝箫音起,年青人若有所悟,拜谢卖艺人救命之恩,起身离去。箫音未绝,却更加的沉重。河水涛涛,箫音与流水为伴,飘然于天下,荡气回肠。
年青人在日落之际又回到了桥洞,带来了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叠纸,一张画,几支笔。
年青人说我以前卖画为生,与文为伍。
年青人从袋子里掏出那张画,在桥洞里铺开,纸上画着一个钓鱼人,孤舟独唱,与高山为伴,流水相齐。
年青人说这是我以前画得最好的一副,便留下来了,年青人说尘世嘈杂,我已看透,今生无他求,只愿跟随你浪迹天涯,卖艺为生,笑看尘世纷纷。
卖艺人一声长叹,回声嗡嗡。
卖艺人说你太消沉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年青人,看开点吧,人生路还长着。
说罢箫音又起,飘飘然然。
年青人真的没有离去,与这个奇怪的卖艺人住在桥洞里,洞顶为被地为床。
无聊的记者写了篇小说似的报道,在第二天的文化时报上发表。
平地从此起风浪,平静的桥洞不再平静。人海如潮,争相的往这个桥洞里钻,卖艺人依然沉默,箫音如诉。绝望的年青人冷眼看着这些看热闹的人,心中一阵悲凉。
夜静人去,卖艺人又是一声长叹,整个身影钻入粼粼波光中,看破红尘的年青人就着月色,彩笔点水,画下了白天的情景。
卖艺人从水底钻出,看着模糊的画面说:年青人啊,你心中怒气太重,人生一世,就如沧海一粟。你还是回家吧,东山再起,不失英雄本色。
年青人一笑,说:我心已冷,功败垂成已不再于心,今生已无他求。
卖艺人表神庄严,缓慢地拿起竹箫,放入口中,吹出一曲久久的长调,曲调平和如水。夜色朦胧,水面波光粼粼,年青人静静的倾听。桥洞有风,箫音平和的滑向水面,渐渐远去。
良久,卖艺人说你心既已绝,那走吧,这里已不太平。
年青人默然。
卖艺人操起长箫,说:不知哪处还有如此桥洞,原想在此打发余生,唉,一切不随人愿啊。
看着默然的年青人说:走吧。
两人齐步,回望冷清桥洞,心中萧然,脚步已迈入桥洞外。城市里好奇的人们,再来桥洞时只有一张不知所云的画,画上水迹斑斑。
人已去,桥洞已静,桥上人如流水车如龙,桥底流水悄悄,水迹斑斑的画被人拿去,桥洞里只剩下一光滑地板。
人已去,箫音已绝。余音不绕梁,只剩下斑斑记忆,也终无人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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