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境

三月的塞北依然风沙漫天，茫茫大漠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沧桑中，秃鹰时而哀号，就像丧钟一样苍凉。

几日风起云涌后，终于等到了片刻的宁静。

小女孩站在荒地里放风筝，她抖抖线，来回地跑着，风筝却如何也飞不起，这一幕被站在远处的红衣女子看见了，女子的面孔虽遮挡在如流水般的面纱后，但你可以轻易的感觉到她或微笑或迷离的双眼，有一种愁，淡淡的，可又极具穿透地刺伤了你的心。

女子走了过来，抚着小女孩的头，然后拿过她手中的线，风筝在她手中很轻易地飞了起来，小孩子欢快地跳着，抢过女子手里的风筝，但正当她高高兴兴往前跑的时候，一丝冰凉的光芒流淌在女子眼中，剑已出鞘，她利索地斩断了风筝线，小孩子跌倒在地，风筝越来越高。孩子哭着向她要风筝，而女子极其平静的把剑放回剑鞘，拂袖离去，她转身的那一刻，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念道：“若影离丝，早斩早断，人生，不过宿命而已……”


二. 封喉

阳春三月，北方已渐渐回暖，柳枝开始卖弄它妩媚的身姿，待不了几日，满树的丁香也该散发出浓郁的芬芳了，广场上到处是放风筝的孩子，他们纯真的笑脸对我来说是最奢侈的享受。多少年前，我也曾如此，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我坐在石阶上，一支接一支的吸烟，本以为这烟会给我个明白的答案，可谁知它在摧残完我神经之后依然没有给我个清晰活跃的头脑，我越来越困顿，越来越迷惑，这一生，这一世，究竟为何而来？荣誉？爱情？金钱？地位？友谊？

这几样我都曾经有过，也都曾经没有。说有是的原因很简单，我就是真实的拥有过，说没有是因为我在这中间体会不到一点慰藉。

我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钟，这个时候的太阳最好，暖洋洋的，让人就想慵懒地窝在一个角落，想想或是舒心或是蹉跎的往事，那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走过的，笑声里的丁香树，朝霞里的白鸽，黄昏里的炊烟，你们都还在吗，还是已成为了一个定格的风景？

纷乱，这是我现在心里的想法，就像我错综复杂的掌纹一样。这里面掩藏着太大的玄机，我猜就算道行高深的禅师，也参悟不透。

我的眼前走过一个女人，确切点说，她只算个女孩，20岁左右，看起来很单纯，马尾扎的不是很高，但却恰倒好处的显示着她的风韵，我一直不喜欢扎很高辫子的女孩，我总觉得那样太张扬了，从前班里有个女孩，常把辫子梳的很高，一个脑袋左摇右摆的总不老实，周围的人被她辫子抽到是常事，所以大家对她厌恶至极，到现在我仍然一想起她就有些神经性的左躲右闪。

阳光下，女孩粉红色的上衣洋溢着春天的温暖。她无以聊赖的来回踱着步子，看的出她是在等人，而且是在等她的男朋友，因为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快乐。没过多久，男孩就来了，夹克，仔裤，精神的短发，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阳光。

女孩见男友来了，马上跑过去，特别甜蜜地挽起他的胳膊，俩人笑咪咪的消失在人群深处。

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在我上大一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二的男生，叫边秦。其实我上高中时就认识他，我们那时是同校的，他长我一岁。所以，到了大学里，我们很自然的经常在一起聊天，久而久之，便产生了感情。那时的爱情很单纯，一起去食堂排队打饭，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在周末看场循环电影，情人节到校外的餐馆小小地奢侈一下，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乐趣了。哪里像现在的孩子，手机都得要带摄像的，情人节敢大把大把的买贵的吓人的玫瑰，我不知道他们这时的爱是否还同我们那时一样单纯。也许校园也已经被这个越来越物质的都市同化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这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悲哀——爱情，它的生长竟没有了最干净的土壤。难怪我经历的爱情都是畸形，甚至流产。我忽然不敢呼吸了，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肮脏的！哪怕一张口，喉咙就会被塞满泥垢！

忽然，我的思绪被一阵吵闹声搅乱。

“磊子，我错了好吗？原谅我吧，我真的后悔了！”女人苦苦的哀求着，一双噙满了泪水的双眼，看了叫人心疼。

“为了留在这个城市，你什么都做的出来，也许是我太纵容你，以为你永远是当初那样的好女人，没想到你，你竟如此……”显然那个形容词男人已经说不出口了，毕竟他们是在广场上，男人要顾及自己的风度。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人站在广场上，呆呆地矗立了很久。她的眼泪一直不断的流着，眼光呆滞，也许，她想到了他们曾经快乐的日子，想到了自己糊涂犯下地错，她想悔改，但没了机会，人生就是这样，你愈加渴望重新来过，愈没有这样地可能，我们总是在多少次的离离散散后，才明白一些事情，但这时已经晚了，覆水难收这样的道理，在我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过，可当我们真正领会了，才知道它是多沉重的打击。


我与边秦分手的原因与这对男女很像，那时候，他渴望留在那个城市，做人人羡慕的白领。于是在大四的上半学期，他背着我和一个大二的学妹交往，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两个多月了。当时我很气愤，但是边秦说：“小暖，我真的爱你，但是我必须为前途牺牲爱情，因为那女孩子家可以叫的响这个城市的金融业。原谅我吧，小暖。”

我听他说完这些后，用特别蔑视的眼光看着他，很平静地说：“你真不是个男人！”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特别疼，我总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最恶毒的话，我用在了边秦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残忍。边秦是我刻骨铭心爱上的第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靠女人活着的孬种。我特别认真的伤心了半年，我是在为自己伤心，并不是为那个男人，他根本不值得。

现在想想，忽然觉得边秦当初也没什么错。经历了这么多世事变迁后，再回头侃侃，爱情算什么？不过是人活着太累了，为自己找个消遣，但这样的消遣太昂贵，我没那个能力，接受不起。所以，我的生活里不再有爱情，取而代之的，是香烟和红酒。

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是离开了吧，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的。

天透着那种春天里薄弱的蓝，云如丝般在空中闲暇的散步。风筝依然不知疲倦地努力地飞着，也许它是想挣托绳子，奔向另一个世界吧！而它终究是个死物，永远不会知道违背了生存的法则等待它的将是什么，无尽的黑夜？或许吧！

三.聚散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响起了一首特别凄美的歌：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城市里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

我已经两年没有去看宁宁了，不知道她还好吗。哎，好不好还不是一个样子，躺在冰冷的坟墓中，永世不会再与我谈心。那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总是消失的很快，而悲哀却是不识趣的紧跟其后的到来，我措手不及地接受着打击，而打击过后，我终于听到了那句渴望已久的表扬——“小暖成熟了！”

是啊，我成熟了，成熟的代价真是沉重啊，撕心裂肺的疼。我记得宁宁离开那年，我们都只有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啊，却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

那年我们高三，高三的日子沉重的有些悲哀。我和宁宁，叶子还有小豆经常在学习累了的时候，扎到一起，讨论高考后去哪里玩，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动力。

我们在梦里去过西双版纳的小溪边，去过西藏朝圣的路上，去过江南烟雨中的青石街巷，去过天涯海角的海岸。我们在路上大声高呼：“我们一生一世不别离，来生依然做朋友。”

我们在相互鼓舞间支撑着那紧剩不多的坚强，可正当我们要看到曙光的时候，灾难降临到了宁宁身上。她开始持续不断的发烧，烧了两个月，却检查不出病因，到距离高考还不到100天的时候，她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我们知道这决不会是普通的病，宁宁不得不离开我们，住近了那个到处都是难闻的来苏水味道的地方。我们常抽出时间去医院看她，但看着日渐憔悴的她，除了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竟然说不出任何话了。

在我们即将高考的时候，宁宁转到了北京的医院。临走那天，她坚决不让我们送她，我知道她怕离别的场面，其实我们比她更怕，我怕她这一走，就回不来了。所以宁宁走的那天，我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医生把她扶到车上，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刻，她下意识的环顾着周围，天灰蒙蒙的，很暗淡，医院里全是柳树，随着风丑陋的摇动着。宁宁的眼睛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直到她上车前的那最后一瞥，都是深深的遗憾。我知道，她是在找丁香树，这个时候正好是丁香开满枝的季节。她曾经告诉我，丁香是开在她生命里的花，丁香落了，她的人生就该谢幕了。

高考的前一天，宁宁给我们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在北京的治疗很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和我们一起去旅游了。那天晚上我高兴极了，但笑着笑着，我就哭了，我一向都这么不坚强，可是我明白，这次的眼泪是幸福的。我为那个十八岁的生命，虔诚地对上苍说了声感谢。

浑浑噩噩的三天结束后，我收到了更恐怖的消息，宁宁病危！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有多傻，宁宁不过是怕我们担心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哪怕来的再晚些，哪怕她明年再收到录取通知书也好啊。我多么希望这个傻丫头可以再望着丁香树痴痴地煽情啊！

我所在的城市离北京很近，所以我们三个接到电话后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赶到了。见到了宁宁的时候，我忍了好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可她却笑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没什么，真的，早晚都得到这一步，别以为你们熬的过去，好了，别哭了。我在那边等着你们，省得你们到时候孤单。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今年没有看到丁香花。现在花都落了吧，哎，我也该走了。以后，你们有时间，到春天来看看我吧，顺便给我带着紫丁香，我会闻到它的气味的，这样，我就会想起你们。”宁宁的泪也流了满面，我别过头，不忍心再看着她惨白的脸。

后来，宁宁的父亲说，她得的是白血病，到后期已经没救了。她父亲说的时候，眼睛里嵌着深深的悲痛，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看着真叫人揪心。

宁宁出葬的那天，我们在她坟前栽了颗丁香树，是叶子小豆我们三个亲手栽的，我们是用眼泪给它浇的水，因为我知道，这花香里，会混合着我们的味道，宁宁闻到了，就会知道我们在想她，她就不会孤单了。

到今年，已经是宁宁离开我的第九个年头了，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每年春天，我都会抽出时间去看看宁宁，如果实在抽不开身，我都不忘记向着家乡的方向，祭上一支丁香花。去年我工作太忙，实在没工夫回去，但是今年，我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因为满大街都在放那首《丁香花》，它太轻易的就勾起了我内心深处的往事了。听说这首歌也是为逝者写的，那也是个花一样的生命，却永远也逃不离宿命的安排。

天已经黑了，这个下午我吸了整整一包的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它像毒药似的，苦苦的纠缠着我，想戒，没有勇气！

四.宿命

我起身，离开了中心广场，北方三月的夜晚还是很凉的。我裹紧衣服，行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恍然觉得一幕幕在我眼前交错，蔓延，城市里有太多的痛，痛久了就有些麻木了，但总觉得有些什么封住了喉咙，想叫，叫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就是莫名的压抑。

身后，有个孩子哭着说：“妈妈，我的风筝飞丢了。”

孩子的妈妈说：“没事，宝贝，我们明天再买一个！”

听到这样的对话，我的心仿佛被刀狠狠地割过。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孩子太小，什么都不懂，但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宿命。

宿命，谁都逃不过，包括我自己。


后记：某天，我看见了一群鸽子从我头顶飞过，我第一次有了想要飞翔的感觉，这日子过的太压抑，太空洞。伸出手，依然是错综的掌纹，我悄悄的问它，你究竟掩藏了我多少的痛苦？也许很多，也许很少，或许，一切都是我找的借口吧。

我在借口中存活，我在宿命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