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向左醒来的时候,手臂伸展至床的一沿,有种搂空的感觉就仿似遗失了什么东西。他欠起身拧亮了床头矮柜上的台灯,橘红色的光线瞬间流淌一地。
应该正是夜半时分。透过落地窗帘的微微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几颗寂寥的星星散落在漆黑的苍穹。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从屋外草坪上传来几声夏虫的呢哝细语。
向左看到他的手机掉在绯红色的地板上。他弯下腰拾起,时间显示凌晨一时二十七分。他听见有某种低沉且压抑的声音传来,坚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来是二楼有女子在啜泣。
向左轻轻地走上楼,书房的门虚掩着,闪开的门缝像一个神秘的黑洞蛊惑着他的好奇心。他推开房门,黑暗中他看见果果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双手掩面两肩痉挛般地抽搐着。
果果,果果,你怎么了?向左蹲下身搂住果果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果果用力地推开向左环绕着的双臂,黑暗中某种透明的液体咻咻地从她脸庞滑落,急速地下坠,打在向左的掌心,生生的一种疼痛感觉倏忽袭来。
你为她心痛,可是谁又为我的心痛而心痛?果果悲愤地质问。
向左在一个瞬间里明白了,他记起自已忘记了删掉那条短信。他嘴唇翕动,想要辩解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任何话。他知道,那个人他还是忘不掉。
向左静默地站在果果身后,一动不动,渐渐地融入进这无垠的黑暗之中。
B
向左深深地把自已埋进沙发里,昏暗的烟火在夜色的衬托下明明灭灭,烟灰缸里零乱地堆积着大段大段的香烟尸体。他不知坐了多久,时间也失去了流逝的意义。他觉得大脑像是经过处理,只觉得白茫茫空无一物。
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他的肩头,向左突然就觉得有股灼热的浪流冲撞着眼底,随即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倾刻间喷薄而出。这种汹涌而来的情愫气势咄咄逼人,就如同千年的黄河终于觅得一个可以决堤的溃口,顿时间肆虐竟无可收拾。这时,就连那只按在肩头的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禁微微颤抖。
唉,身后传来果果的叹息声,何苦呢。
向左把头埋进双肘间,努力地想要止住这无声的哭泣,缓缓才轻轻地说,果果,我要是不认识你就好了。那么,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为什么你说你会痛苦?果果有些好奇。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就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感到莫大的伤悲和痛苦。向左说。
可是向左却隐约地知道,他的痛苦还有别的原因。只是,这是一个不可以说的秘密。
傻孩子,我并没有说过要离开你。我只是不希望在你爱着我的时候却为另一个女孩而心痛啊。果果摩挲着向左的脸庞轻声说道。
向左感到有种冲动在身体中迸发,他猛地站起身紧紧地把果果拥入怀抱。
C
向左打好领带正准备出门,果果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睑略显些红肿,一袭白色缎织的细碎花纹睡袍在布满斑驳光影的地板上拖曳。
果果,我去公司了。向左打着招呼。
果果显然还在为着昨夜的事情生着闷气,随意地哼了一声就上楼去了。向左微微摇了摇头,退出身去关上了房门。
向左知道,生活中有些裂缝只能在缓缓而逝的时光中复合。生活中的琐碎情节,总是涨潮般扑面而来,退去时却直如剥茧抽丝般亢长难耐。
武汉五月间的天气,已然是颇有些热度了。香樟青翠的枝叶在阳光的抚摸下愈发盎然,晨练归来的耄耋老者三三两两在聊着家常,梧桐树下几个孩子猜着剪刀石头布。向左觉得不论多黑的夜终会过去,跃入眼帘的总是一个烂漫的艳阳天。
刚走进公司,向左就接到了冷萍打来的电话。向左沉凝了一会,按下挂机按键,关上办公室的房门,又用座机拨了回去。
向左,你一直是那个最疼我的男人。现在想来,我很是后悔。冷萍在电话那端说。
向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三年的感情被这个女人在一夜间全盘否定,到头来他心底却总有个位置为她留有心痛的余地。所以这一刻,向左唯有选择沉默。
有时,沉默是一种最好的自我保护和本能防御。
电话里又传来冷萍的声音,声线低迷略显哀怨,向左,其实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把握的。生活中埋伏着太多变数,你往往以为脚下的路始终是对的,可是走着走着你却不自觉转入另一个歧途。
向左忽然就想起了果果。当初冷萍未曾固执地离去,他和果果只怕还是陌生人。冷萍的离去倘若是一种错误,那么和果果的相识岂不是错上加错。又如果说冷萍的离去是为了让果果得以出现,那么他内心里为何却还留有冷萍的影子。
向左很是有些困惑,但他心中隐隐明白一点,果果才是他现在唯一的最大牵挂。不,不能够说唯一,冷萍又何尝不是他放不下的牵挂,但至少可以说果果是他最大的牵挂。
挂上电话前,冷萍说想要再见向左一面。向左发现自已根本就没有能力来拒绝这样的一个请求。
D
开完公司的例行会议,向左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想起楼下客卫的洗手池有些漏水,就给家装公司打了个电话。
这套复式楼是向左选中的,虽然离向左的公司远了些,可是距果果工作的医院却很近。向左不愿意看到果果太过辛苦,他也不止一次劝过果果放弃护士工作,安安心心居于家中做个小女子。可是果果却坚决不同意,她还引用F.M.Voltaire的名言:没有工作和死亡是一样的。
这套房子完全是按照果果的喜好进行装修的,向左和果果已在一起住了近半年,他正考虑让果果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房子女主人。向左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正式向果果求婚。
果果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分依赖男人,坚持自己的主见,如果说缺点那就是她太过于善良。她常常会为一些与她无关的人或事掉眼泪,就连这房子也因为她太过体恤工人而导致家装质量颇有些不尽人意。向左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他怕果果指挥不了那帮工人。
向左放下手头的工作,他准备亲自开车回去一趟。车开到新世界时,向左把车泊进停车场。他径直来到珠宝柜台,挑选了一枚白金钻戒。因为昨夜的不愉快,向左决定今天晚上就向果果求婚,只有这样才可以使误会冰消云释。向左把装有钻戒的红木盒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上兜,他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起来。
回到家里,工人还没来,果果也不在。向左看见餐桌上有一张便条:左,医院通知加班,晚上可能晚点回。
E
向左走进餐厅时,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冷萍。她穿着丝缎的刺绣短裙,裹着粉红的披肩和镶皮草薄短上衣,脚上赤裸地穿一双细高根的拖鞋式凉鞋,上面缀着人造水钻和金丝线,挎一只鳄鱼皮小背包。
不难看出,冷萍拥有高尚的生活。若不是她脸上的哀怨疲乏的容态,她永远看上去都是生活在这时代最无忧的那一类人。如果说分手一年后冷萍有什么改变的话,向左只是觉得她比起从前要沧桑了许多。
当初决绝的场景,向左觉得就如同昨日。当时光流转,当初离去的人又回到眼前,向左想,生活真的就直如一场旅途,兜兜转转总是起点又回终点。只是时过境迁后,人们早已面目全非。
长时间飞行后冷萍身心俱倦,何况她又背负着感情里诸多恩恩怨怨,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她望着向左,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向左,我们还回得去吗?
有些事情你绞尽脑汁想要得一个答案,却终无可觅处。倏忽间醒悟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左又一次想起了果果,他西装上兜里的钻戒忽然沉重了起来,压得向左就快喘不过气。这一刻,他清醒地知道,他是永远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向左还是爱着冷萍的,要不昨晚的短信他就不会说心痛这两个字了。爱一个人,心就会痛。难道不是吗?
气氛顿时有些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是各自埋头吃着食物。有个歌手在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有一颗眼泪从冷萍脸庞悄然滑落,滴进桌上的冷水杯中,溅起的水花打在向左的眼角。这一刻,他们的某种缘分就走到了尽头。
冷萍走到餐厅门口,却又转过身来凝视着向左,她说:
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F
当冷萍把头埋进向左的怀里,向左的心真的就痛了起来。这种忽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不由紧紧抱住了冷萍。和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一个拥抱与爱情有无关系,向左却弄不明白。他只是很渴望就这么抱下去,时间最好停止吧。
向左感到有人仓皇间撞了他一下,一个女人推开玻璃门跑了出去。向左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让他有种很强烈的追求欲望。
向左放开冷萍,大步追了出去。当他跑出门口,阳光一下就刺痛了他的眼睛。恍惚间他看见果果冲至马路中间,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把她撞了起来。果果就像一只蝴蝶,轻轻地飞了起来,可是她的翅膀却被生生斩断,在短暂的飞行过后轰然倒地。有一朵鲜红色的花朵开始盛大地绽放,妖艳的姿态诡异的颜色顿时弥漫在果果和冰冷地面上。
向左觉得天就这样黯淡了下来,有一个东西从上兜里悄然掉落,落地时一个亮晶晶的圆形金属质地的事物从地面弹将上来,它反射出的熠熠光芒瞬间就划破了向左的胸腔,一股巨大的暗流从心底喷薄而出,就连眼睛都被这无可阻挡的力量撞得生疼。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向左觉得自己进入了梦境,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努力看却也什么都看不清。漆黑一片。
G
那间房子向左再没有走进去,他只是把一枚钻戒留在了那里。从此以后,那间房子再没有了一个女主人。
后来,向左在日记的扉页里写下这样一段话的:
永恒,是一场得不到的追逐,你永远差它一个拥抱的距离。爱情是这个游戏里的某些重要段落,陡峭的岁月扑面而来时会在刹那间湮没了它。最后的最后,你只能在穷穷的时光中回忆起这一遗失的段落。
只有回忆,才是真正可以得到的永恒。
我们必须勇敢承认,有时我们会深爱着一个人,可是在我们的遥遥内心里总有某个地方还是会固执地为另一个人留守。这个留守的故事主题叫爱情,它可以是一朵早已在岁月里凋零的那一朵花,我们或许也已拥有了身边此时正盛大绽放的这一朵花。
那么,就让那一朵花在内心的暗夜里静静独处,不要再去回忆它开放时的艳丽色彩。
有时候,一朵花开就可以轻易地谋杀了另一朵花开。
爱一个人,再爱一个人,真的很难。所以,聪明的人们要学会狠狠的放弃,知难而退有时不是一种错误。
请你一定要记住,有一种冷冷的兵器可以用来谋杀爱情。这个冷兵器的名字也叫做爱情。
H
上面这个故事,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也许,正是今天。我们坐在一个四周墙头布满铁丝网的小花园里,562亲口对我说的。
347,562,你们都快点过来。右边一幢三层小楼上有个穿着洁白大褂的女人冲着我们大声叫嚷。
我对562说,我们回去吧,是吃药的时间了。
对了,我的名字叫347。562总是坚持说他叫向左,所以他每次都要比我多吃一粒白色小药丸呢。
外面的人说,这个小花园的名字好像叫:精神病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