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围的人,视出差为苦差事,因为要结结实实地完成某项艰巨任务,还要有随后噌噌上涨的业绩体现。可提到明天或者下星期要出差,快乐就在目光中跳啊跳的。
我也是。
每次去机场的路上,就像是进入了公海。看天上的云朵小小地、天蓝蓝地、司机师傅是心慈面善驾驶技术一流地。排队买机场建设费、听安检门大惊小怪地尖叫,全部都是享受。
但飞机,实在是缺乏情调的交通工具。其乏味之处,主要有三:第一,空间实在太狭小,和外界的接触是零。窗外,是美好但恍惚中以为静止的蓝天。仓内,是一排排表情严肃的成年人。打手机发短信自然是万万不能的,剩下的,只有欣赏走来走去的空中小姐,空中恋情的多发,一方面固然是女孩子温婉漂亮,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说是无事可做的缘故。第二呢,坐姿真的很累人。椅背都是高高的,个头一米七以下的人都得像犯错误似地半低着头,若是短途飞行也就罢了,但从北京到广州要将近3个小时,恼火是在所难免的。我就纳闷,这飞机不是定制的吗?怎么就不把座位也顺便定制一下呢?第三,飞机上的正餐和医院里的病号饭有一拼,用四川话说,味道寡兮兮的。也难怪,要是大师傅拿出手段来做得喷香,吃不饱的投诉恐怕要增加很多。
萍水相逢是最适宜用来形容火车的,它的特殊之处在于能够强迫交流。中国人多是内向的,这在火车刚开始启动的时候看得很清楚,谁和谁是结伴而行,又哪一位是独自一人。起初的尴尬总是难免,面带微笑说声你好,中国人还不习惯,定睛把周围人看个仔细,又好像缺少礼貌,真是难。像我这样社交能力差的,每到这时,恨不能赶紧上床睡觉了事。可中国人有中国人克己随和的好处,基本上不用到保定,无论外向内向就都下定决心融入集体会话。想想这也很好解释,四目相对默默无语显然比胡说八道压力大得多。但有一点,热闹归热闹,火车上的潜规则是不去打听对方的名和姓,同行是缘分,下了车便相忘于江湖,远和近就这样保持了很好的平衡。
如果不得不和陌生人相处,如果不远于杭州到温州的距离,我的选择是乘坐大巴。第一次乘坐大巴,是有一年巡展,从上海到南京,上车时不知怎的一阵雨前风陡起,沪宁高速的景色先是青翠的,青翠中仿佛有一些忧伤的诗意,继而是墨绿的,暗沉沉的天连着地,愣神的工夫,暴雨已击打车窗,交织成浓密的水帘。人们在微凉的空气里安静地熟睡,窗外是倏忽闪过的居家的灯光,我发了一路呆。不知别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兴奋过度,反正到宾馆时大家发现用于展示的十几台机器不翼而飞。教训是沉痛的,但我从此也爱上了城际大巴,每年必得想方设法在江浙一带穿行若干次,像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那样穿行。发现,大巴的出身甚是高贵,通常奔驰沃尔沃之类,座位自然是宽大舒适的,与旁边的张三李四能够保持必须的文明距离,最大快人心的是,拜交通发达之赐,一人独占两三个位子的情况时有发生,做痴呆状赖在座位上,大白天儿地也不用上班,任由斑驳的阳光追逐着、停留着、躲闪着,每个汗毛孔都处在微醺状态,——浪费生命真舒服!向你保证,我那因幸福而空白的大脑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个了。
人在旅途,真的就像在公海。疲惫和厌倦,升华成逃避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未来,是不可说的朦胧美。出差,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文学中的武打小说,是戏曲中的名段清唱,是得到批准受到追捧
的不负责任。
人生的恣意欢畅,如今已从自然科学转变为社会科学,在欢畅的时候,总是有些不真实。倒是在旅途中那些目光空洞满脸沉醉的人们,给我以最真切的触动。
我和我追逐的梦,擦肩而过,永远也不能重逢。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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