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馬尼拉 (外一篇)
唐 溪
友情難卻,為了幫阿WEI管理一家小公司,我洗滌了幾十年厚積的恩怨情仇,把思念,離愁,囑咐裝進行囊,離開生我養我育我,讓我感激讓我無奈讓我牽掛的故土,來到馬尼拉。
阿WEI是那種被打了一巴掌也不還手,也不怪責別人的青年。當年,他賺了第一桶金,很快卻輸了三桶金,連房子也賠進去了。於是,他從香港來到馬尼拉,嘗試許多行業以後,他做起了陶瓷生意。香港人的精明和勤奮,加上誠信,很快他就有了回報。他有了小汽車,小別墅,也有了女朋友。但是,世上最難把握的是女性的情素,愛情扮演起天使來會比天使更美麗。誠實的阿WEI被愛情勾引進入了深淵。忽然有一天,他發現馬尼拉,香港和大陸的所有動產與不動產風雲變泛的打在了他女友的名下。爭吧?爭過,阿WEI的 臉上只是徒增了幾道傷痕,他們沒有登記成婚啊。人嘛,有時就是這樣,謀劃著種植幸福,卻澆上糊塗,結出的是苦果。罷了,認命啦。
難能可貴的是阿WEI 並沒有 消沉,那裏跌倒就在那裏站起,在母親和兄弟的幫助下從頭再來。我仿佛看見他倜儻瀟灑的影子卸卻怨恨,檫幹淚水,串起簡單的行囊,可歌可泣的又上路了。這不,那天通話說,吃過晚飯他就連夜開哥哥的車從深圳前往江西談生意了。聽了這話,一絲憐憫和同情冰結心頭。我是決計不能亂花他的錢的,那是他的汗水,辛勞,心血,或者說是教訓開出的罰單。原本我每天在臺灣人開的餐館吃一百五十披索的便當,後來改為到小店吃六十九比索的撈飯,早餐大抵是白開水加麵包,就連“COKE”(可樂)也捨不得買 。
清晨,我習慣六點起床,依窗看那只在紅果子樹上跳來跳去的小黃雀,不厭其煩地跟樹枝勾勾搭搭調情,啾啾的唱著千篇一律的歌,敍說著它的心事。風婆婆從街那頭走來,背已駝,眼已花,挑著一擔沉重的艱辛歲月,心裏承載著責任與承諾,邁著闌珊的腳步,又開始了遙遙無期的行程。過後,陽光就會坐地發芽,爆發殘忍,無情地肆虐大地,把馬路抽打出一排樹影。
手下暫時只有辦事員阿QUAN 和“翻譯”員阿SHUN,我這個過去大陸一家國營公司的副老總現在成了光棍司令的弟弟---光二司令了。阿QUAN 是個辦事很有能力的青年,土生土長的華人後代,平頭短髮染成了棕色,和他古銅色的臉很般配,喜歡穿黑色T-SHRIT加牛仔褲,樣子很酷,大熱天騎摩托車總是穿長袖衣服戴手套,大概是怕被曬黑了吧。他除了簡單的幾個單詞能說國語,我就只聽懂他說:明天“九點樓A”(福建話,明天早上九點樓下等)。可是,第二天早上十點鐘他也沒有“樓A”。聽阿WEI 說他誠實能幹,就是不習慣按時上班。每天到了辦公室他口裏就嘟噥著“THA車”,後來我才明白他說是“塞車”。入鄉隨俗吧,和尚的腦殼---沒法(發),況且下班再晚他也沒有意見。阿QUAN 還給我起了英文名字叫“吉米”。吉米就吉米吧,吉祥的大米,好歹現在米價在彪升。怪怪的名字對我沒有新意,閑來喊自己一聲“吉米”逗樂也好,生意也許會吉祥的好起來呢。說真的,我仍然喜歡我的方塊名字,方塊性格,方塊情感,方塊的血液,方快的人生,穩重啊,老祖宗讓我們方方正正,實實在在的做人。阿SHUN 呢,也是華人的後代,能說從臺灣學來的國語。白皙的臉面,有神的雙眸,披肩髮很長褲褪很短。格子襯衣,或寬大過臀的T-SHRIT,一天要換兩次。左耳戴環青山遮掩,舌上鑲珠(舌環)偶露崢嶸,右肩紋鷹若隱若顯。形象斯文,性格平和,待人圓滑,做事小心,負責勤快,為人誠實,不會做騙人越貨的勾當,但對女人的品頭論足,說起花前月夜風流之事卻是位高人。他,就是我的翻譯。他答應教我菲律賓話,而開出的價碼是要我教他學粵語。也罷,要不我真還得象那天一樣買一個麵包在“PALA”(結帳)時付了二百五十五披索(折合人民幣四十二元)!我離開他們真的是寸步難行。
要是我說地球的鑰匙握在他倆手上,他們不開啟的話,這地球就不會轉動了,信嗎?我信。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也信!
中午,被太陽烤出焦油味的大地酷熱無比。我把帶來的皮鞋丟到了床底下,穿上短袖T-SHRIT,“馬煙筒”(短褲),腳吸人字拖鞋上馬路,進大堂,逛商場,談生意,倒也悠閒自得。這模樣孩子見了准會笑掉大牙。有時天公說變臉 就變臉,把狂暴的太陽拽進雲層,給大地下一場打折的雨。馬路被熱氣和雨水折騰得痛苦的迂動爬行,屋簷滴落一陣煩躁的鐘聲,熱鬧和安靜猝然相接,一切也就那麼和諧。跟大陸的城市一樣馬尼拉也很堵車,長長的馬路,長長的車龍,長長的等候。不過馬尼拉開車的人很有禮貌,有時我穿過馬路時司機會笑著把車停下來讓我,而我也會行一個天才曉得他是否懂得的笨拙的舉手禮。禮尚往來,互相尊重,華菲兩個民族不就是這樣長期相處的麼。感謝我們的僑胞前輩經過百年歷練,創造了今天的和諧空間,讓我們後來者坐享其成。當然,大清朝割地求和的年代一去不返了,中華民族的和平崛起,贏得了世界的尊重,華人有了自己的脊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直了做人!
阿QUAN確實是能幹,找住房,租倉庫,辦駕照,申請電話網絡,聯繫客戶,他樣樣在行,而且能說會道,寫得一手漂亮的英文字,馬尼拉的道路早已複製到了他的腦子裏。遺憾的是我們一天辦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上得要三天。也難怪他,象我在家裏申請電話網絡只用二十小時,阿QUAN 說他們要等好多個工作日呢。沒有電話和網路我真不知道如何工作和生活,雖然一把年紀了,我已習慣了在電腦上存儲資料,在網上看新聞,聯繫業務,跟別人聊天,甚至在博客寫文章。看見我著急的樣子,阿QUAN 也只能反復安慰我了。
那天,阿Q UAN 和阿SHUN來得特別早。為了買生活用品和電腦儲存器,阿QUAN開車從馬尼拉市中心兜到QC,從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商場到另一個陌生的超市。也許是星期天人特別多,到下午我們才買好物品。在最後去的一個商場,我們把阿QUAN丟失了。在一個櫃檯前我找到了他,他正在試用 一個學生用的英文學習機。他移動滑鼠,敲擊鍵盤,電腦顯屏上出現一個卡通說著英文,那童貞的聲音悅耳動聽。我第一次看到阿QUAN的臉上露出的喜悅是那麼燦爛,仿佛他的女兒就在身邊。我沒有打攪他,看著他反復地使用不同型號的機子,會心的點頭,微笑,贊許。然後,他和售貨小姐說著我聽不懂的菲語,表情突然沮喪,臉上堆砌起無賴。他離開櫃檯,接著重又回到學習機的貨架旁,用手撫摩一個個機子,最後,緩慢的離開了商場。回到車上,我讓他們等一會,懷著複雜的心情重又回到商場,買下了那只一千四百九十九披索的學習機。阿QUAN手捧學習機良久,沒有看我,只是說了聲謝謝。此後在回來的路上我們再沒說話,想著各自的心事。是啊,當年我不是沒能給孩子買一個“快譯通”!晚上,我接到一個小女孩的電話,她用國語說:謝謝伯伯!
阿QUAN 和阿SHUN 下班了,樓上樓下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更加寂靜,我只好折疊起這偌大的空間,鑽進還沒有空調的房間看書。或者把自己扔進那張床,那張為我刪除疲憊,承載我進入夢鄉的硬板床。有時透過那扇朝北的窗戶望著天空,孩子般地數星星望北斗,把思念粘貼到月亮上,咪咪糊糊的想著:遠方的親人一定能看見,一定能看見,一定能。。。。。。
2008.5.18 馬尼拉 (本文已在马尼拉<<世界日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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