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九八四年的春节对少女倾儿来说绝对是非同寻常的，她的生命因为爱情的到来变得多姿多彩，她寂寞的内心真正摆脱了孤单的困扰，她对理想的追求在表哥期待的目光中从此有了双重的意义，初恋的幸福带着海潮一样的热情紧紧的抓住少女的心扉，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的告别了童年的一切，骄傲的进入成年人的世界了。爱情的滋润在她的脸上洒下了青春的光辉与娇媚，就算是陌生的路人也会真实的感受到倾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的笑脸在早春的阳光下披着梦幻一般的色彩。 〈1〉
她当然没有想到，在另一个角落，那个曾经如醉如痴的爱着她的少年程灵恺正承受着地狱般痛苦的煎熬，他的手里捧着倾儿还给他的一大捆信件，足足有一百多封，那都是自己两年来写给女孩的信，他孤零零的站立在车站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任凭泪水在脸上不断的流淌，远处的爆竹声隐隐约约传来，如棍棒一样的敲击的他的心灵，他的身体在寒冷中抖动着，他的眼前再次出现倾儿的面孔，女孩手里拿着扎得非常整齐的信，站在对面用平静的口气说：“小灵，这些都是以前你写给我的信，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我非常的感谢你对我真诚的感情，可是命运是很难预料的，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而且不公平，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和表哥彼此相爱，已经是事实了，你可以恨我，可我希望你不要恨他，他的性格就是那样。”倾儿说道这里，歉意的抬起脑袋将信交给了对方，程灵恺的眼前一片模糊，他默默的接过那叠信抱在怀里，注视着女孩，倾儿在他的眼里没有看到怨恨，她看到的是一张极度苍白的面孔，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我没有权利恨他，我只恨我自己，你是对的，因为你瞧不起我的软弱。”
倾儿就是这样割断了困扰自己许久的另一个喜欢她的少年“情缘”，她做的干脆而且彻底，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发生在车站的悲伤的画面，可是在她的心灵深处，谁能够猜测的到她永久的愧疚呢？竟管岁月的流失可以冲淡残留在记忆中的阴影，但是那种沉淀在心头的重压却是永远挥之不去的。
写到这里，我的笔是沉甸甸的，我不知道如果是读者当时也遇到同样的选择是否和倾儿采取一样的行为呢？在我的眼里，倾儿的行为虽然幼稚，但却是无可厚非的，在她那样的年龄，她只能做出那样的举动，因为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天晚上倾儿和表哥参加了翁洪的婚礼，很多同学都因此聚到了一起，浓妆的新娘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她是满意而且幸福的，许多人不断的逗着新人，倾儿悄悄的跟在表哥的身后，表情是平静的，翁洪在人群中寻找着期待中的面孔，他看到倾儿的时候朝孙子强微笑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也许只有倾儿可以体会到其中的深意，他对自己的好朋友孙子强是绝对信任的，倾儿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吧？小不点终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可以放心了，这个在新婚的夜晚都没有感到幸福的新郎官在心里默默的将他最喜欢的女孩交给了孙子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知道，生命是永远纠缠着遗憾的。
婚礼在喜庆中继续着，人们看到的是幸福的新人灿烂的笑脸，笑声，还是笑声……
那场婚礼在倾儿的头脑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甚至想象着自己披着婚纱的模样，眩目的灯光照射在新娘的脸上，在倾儿的眼前交错叠印，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幻，她看到美丽的新娘在花海中挽着新郎的手在柔和的婚礼进行曲中朝自己走来，哦！那不是自己吗？旁边的新郎面目是看不清的，是她的表哥吗？可是孙子强没有那么的高大，她觉得这个人更像是翁洪，新娘依偎在新郎的怀抱小鸟依人的神态非常迷人，倾儿禁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睁开眼睛，她听到了姐姐的声音；“不害羞的小丫头，怎么做梦的笑声都这么的清脆？”
倾儿醒来，懒散的靠在床头，转眼间喧闹和嘈杂声都已经退去，她的世界依然是宁静的，表哥上学去了，听不到孙子强蛮横的声音，她觉得心里又是空落落的，书本现在是她唯一的寄托，可是她已经无法像原来一样专心致志了，她的注意力经常的走神，书本中时常跳出表哥的面孔，青春的烦恼和快乐在她的身上都极致的流淌着，幸好她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否则谁知道倾儿是如何的面对现实和理想的冲突呢？开学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学校，暂时远离了甜蜜的诱惑，她的学生用童真的笑脸迎接着老师的到来，在那个温馨的校园里，没有人感觉到倾儿老师的变化，只有阮陶从女孩不自觉的流露中读出了她内心的秘密。〈3〉
那天中午，阮陶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信，悄悄的靠近沉思中的女孩，他站在旁边故意咳哨了一声，嘴里恶作剧的说道：“倾儿，在想什么呐？刚刚送别了情哥哥，该不会又闹相思了吧？”倾儿回过神，扭头看到阮陶手里的信，顿时笑逐言开的叫道：“阮陶，快把信给我，你也跟着瞎起哄吗？看我不敲了你的舌头！”阮陶也不生气，依然笑咪咪的取笑道；“好，好，有本事自己来拿，我就不相信孙子强还能乘飞机来帮忙。”他说到这里目光闪动了一下把信藏到了身后，口里继续逗着女孩，“你今天要是不乖乖的向本大哥汇报你寒假的秘密行动，就别想看到情郎哥的信。”倾儿被逗笑了，气哼哼的嚷道：“我有秘密吗？瞧你的狗鼻子够灵了，嗅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了？”阮陶觉得有趣，一脸坏笑的凑近倾儿的脸拖着长腔慢悠悠的嘻笑：“我说呢，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分明闻到了一股男人身上熏人的气味呢！”阮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倾儿被这句埋伏着机关的调笑羞得满脸飞红，她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阮陶的耳朵喊了起来：“好你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使我的坏，瞧你油嘴滑舌的神气劲，要不要我也请少晴丫头来饱饱眼福呢？我相信她看了以后会更勤快的约你去晨跑吧？”好个倾儿冷不防拉出了初三的女学生助阵，一下子让阮陶傻了眼，这是他前不久告诉倾儿的秘密，想不到让对方当做武器使了出来，真真是击中了要害部门，他立刻缴械投降，口里嘟嚷着：“得了，得了，算我倒霉，怎么一点便宜也没沾到，反而若上一身的晦气。”他话语刚落丢过手里的信一阵风似的跑开了，耳边只听到倾儿得意的笑声……
倾儿喜孜孜的拆开信封抽出一大叠的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倾儿：亲爱的傻丫头
首先，送给你最热烈的亲吻，直到现在我的嘴边依稀残留着你甜蜜的味道，不瞒你说，这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了。因为你的爱，我感到骄傲和满足，你依恋含情的目光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真实的感觉到你不再是过去那个吵闹的小姑娘了，我欣喜的发现，我的妹妹，从此以后就是我的恋人啦，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经历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我从来不知道，爱情能让我如此的快乐。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从来不敢想象在我的眼中幼稚的你，会明白我心里的苦恼与焦虑，每一次的离别我都是带着遗憾和担忧，武汉，在你的心中距离是够遥远的吧？你怎么会知道，有一个人天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的呢？我知道你现在仍然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你的心里害怕是吗？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的爱情是真实可靠的，我爱你，倾儿！总有一天我会用隆重的婚礼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成为我孙子强的新娘子，你决不会感到一点点的委屈和遗憾的！
武汉的冬天极其的寒冷，我穿着你亲手织的毛衣心里感到暖洋洋的，我的同学没有一个不羡慕我，他们看着我身上漂亮的图案眼里只有赞叹的神情，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恋人织的，他们就问；是你的表妹倾儿吗？我就说：当然是啦！我看到哥们的眼神，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得意了！
我心里明白，你一定非常的想念我，离开你的时候，我也恨不能将你装进口袋里带走，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僻静的乡村，我的心情当然不是滋味，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我们都必须正视眼前的困难，只要我们心中有梦，就一定会实现梦想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努力，你的聪明是谁都没有怀疑的事实，倾儿，为了我，你就加把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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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写得很长，倾儿看着看着，忍不住幸福的将信抱在了胸前，仿佛抱住了表哥温暖的身体，她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味着，嘴角现出娇羞的浅笑，在夕阳的照射下婉若一朵妩媚的牡丹，她觉得不可思义，自己那个傲慢十足的哥哥，怎么会写出如此情意绵绵的情书呐？爱情，真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春天来了，乡村的田野百花怒放，山上的杜鹃花在葱绿的树林里尤其的若眼，深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中娇艳的抖动着，如少女荡漾的春心，倾儿的宿舍正对着山坡，她觉得自己分明沐浴在大自然温暖的怀抱中，小鸟的歌声透过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四周，她的心里产生了歌唱的渴望，她站在阳台极目眺望，天空蓝得耀眼，几片淡淡的白云飘浮在蓝天里，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坐在云层上端飞翔的情景，她当然是要飞到自己最想去的武汉，她的哥哥一定在学校的足球场等待她的到来吧？咳，人类的想象力是没有极限的，就让眼前这个浪漫的少女借这片云彩和她的心上人相会吧。 〈4〉
倾儿终于回来了，她听到了孩子们的叫唤声，现实也是可爱的，她的门口站着一群天真的学生，他们的脸上现出红嘟嘟的笑容，前面的一个女孩手里抱着一束刚采来的杜鹃花，火红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带着晨露的芳香，孩子们冲了进来，兴奋的喊：“倾儿老师，这花是我们一起采的，我们觉得只有送给你是最合适的，因为你是我们心中最幸福最漂亮的老师。”倾儿低下脑袋注视着依然抖动着露水的鲜花，接在手中，她激动得伏在孩子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她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已经在她的脸上和幸福的神情纠缠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在此刻都已经得到了回报，她从孩子们真诚的祝福声中听到了未来欢动的掌声，那是女孩一直在编织的梦想与希望。
她转过身子，看到了摆在桌面上的照片，她的表哥朝她自信的微笑着，她觉得这样的微笑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倾儿在表哥的目光中找到了依靠，那是只有深深的相知相爱才能达到的境界，只有神仙伴侣才能获得的心意相通，倾儿读过太多的浪漫爱情故事，她对爱情的理想追求在她的生活中完美而鲜活的闪动着，我们不能也不忍去搅动少女的遐想，让她的情思尽情的飘飞吧！
幸福的日子如闪电般的飞逝，我们的女主角在甜蜜中忙碌着，她不算是个博学的老师，却称得上是孩子的知音朋友，她站在讲台上用她有限的英语知识教授着她的学生，很多时候她还要求教于其他的老师，可是，她的学生对自己的老师是绝对宽容的，没有人追问过倾儿的学历，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从来不曾责骂过学生的老师比起那些带着眼镜表情冷漠的学究要亲切百倍，谁说乡村的孩子不会欣赏美呢？倾儿，用她超凡脱俗的飘逸之美征服了周围的孩子，得到了学生淳朴的爱戴，我敢说，这样的待遇并不是每一个教书的老师都可以获得的，然而，有一个没有师范文凭的女孩得到了，那就是倾儿呢！
很快，县教育局注意到了这个神奇的侵入者，不断的有人在局长的面前用称赞的口气描述着一年前甘部长塞给教育部门的“累赘”，局长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因为碍着老部长的面子，将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倾儿安排到中学教书还真是费了一番周折，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倾儿的校长才算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了交代，想不到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给自己挣面子，在下面工作得有声有色，现在看来得好好的会会啦！
巧得很，四月中旬，正好遇上全区教育系统集中展览“改革开放”以来获得的伟大成果，需要两个解说员，局长立刻想到了这个女孩，也该好好的奖励奖励自己的部下了，他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桌子朝外间的办公室喊到：“对，就是她，吴主任，进来一下。”局长像拾到了宝贝一样的笑盈盈的对他的助手说道；“你马上通知下去，立刻叫倾儿老师来局里报到，展览会的解说员非她莫属，老部长还真有眼力呢，哈哈！”古板的主任被局长的反常态度弄得摸不着方向，他小心的问道：“倾儿吗？就是那个去年从卫生系统调来的毛丫头？”局长还在笑，点头答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走后门的小护士。”他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他又拨通了部长的电话，用很大嗓门叫道：“老部长，我应该感谢您，给我们教育系统送来了宝贝，您的倾儿工作的很出色呢！现在我想将她安排到更重要的岗位，您现在可以放心了。”甘部长在另一头也是笑声爽朗，立刻接过话题：“是吗？只要你们不在背后说我滥用职权，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就知道小丫头不会给我丢脸，呵呵！”局长听完很是开心，就好象自己得到表扬一样。 〈5〉
倾儿接到通知，觉得惊奇，心想教育系统有那么多口才普通话都非常标准的教师，怎么局里会选上自己呢？她从同事的言谈中已经知道这次展览的规模是很大的，她此行将代表着全县的形象，阮陶第一个来凑热闹，他嘴里发出“啧啧”的羡慕声，瞪着极大的眼睛说道；“哎哟，倾儿，怎么好事情全让你遇上呢？听说这次展览是要拍电视呀，你瞧瞧，真让人眼红，我们要在电视上看到你啦，倘若一不小心让电影导演碰上，我们学校不是要出个女明星吗？我看哪，到那个时候，我们找你签名什么的可一定要优先考虑啊？”倾儿看他一本正经的摸样忍不住“扑哧”的笑做一团，嘴里骂道：“瞧你个嚼舌根的臭小子，看你美得，我如果不割了你的舌头，看来你一定不舒服呢！”校长正好站在旁边，也帮腔道：“你还别说，这种可能性不见得没有，你看看现在的电视明星，有几个比咱们的倾儿更漂亮？如果没有被选上，我看一定是导演的眼睛全长到脑门上，那才叫埋没人才呢！”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倾儿自是欢喜，许多学生围着倾儿，脑袋伸得长长的，看老师收拾完行李要走了，抓着她的手问：“倾儿老师，你要走了吗？还回来吗？”倾儿笑咪咪的回答：“当然要回来，这工作只是临时的。”学生们听了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倾儿是展览小组开来的吉普车接走的，她的学生仰着脑袋跟在后面大声的呼唤：“老师，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说说城里的故事呀！”倾儿很慷慨的笑道；“当然罗！我还会给你们带很多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