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他还是个愣头小伙,她正当豆蔻年华。 她的大眼睛经常含情脉脉地望著他,密而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开合着,如海鸥的两只翅膀。
他也默默地喜欢着她。他爱看她穿着白色运动衣,在
操场上银燕般滑翔的样子。她清脆的嗓音,像山涧冒出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滋润着他的听觉。
每天晨练前,她总在运动场门口默默地等他,远远看见他来,就绕着跑道开始跑步,他一声不响地跟着她跑,慢慢地就形成了默契。
她是个花匠的女儿。
星期天他去她家还书,她正蹲在后院的牡丹丛中侍弄着。满园子姹紫妈红。她给他讲她父亲嫁接的新品种,他蹲在她身边听着。后来,她突然一转头,嘴唇不知怎么的就刚好贴住了他的,然后是一阵颤栗的眩晕。鸟儿“喳——”地一声从他们身边掠过,被触动的花瓣大片大片地颤落,落得惊心动魄,粘他们一身粉粉黄黄的花雨。 那是他们初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密接触。后来,她就跟着她的父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并且一去杏无音讯。
他也结婚生子,日子过得还算美满。只是总在午夜梦醒,回想起那次花雨,想她花一般的笑容。
岁月苍苍,一想就是半个世纪。他痴狂地迷上了牡丹。他家的阳台、客厅都摆上了这种花。他无数次想像着他们的重逢。
4月的一天,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是个黑黑胖胖的老太太,不认识。老太太看着他笑,念出了他的名字。他很惊讶,才觉得她眉眼又好像有些熟。啊,难道是她?
她大大力方地进了门,欣赏着满屋子的牡丹。她说她后来去了那个叫世界届脊的高原,修了一辈子路。她的脸像藏民一样,黑红黑红的,刻满了沧桑与艰辛。她问,我能不能抽支烟? 他说当然可以,心里却诧异着她怎么会抽烟呢,因为他自己不抽烟,闻到烟味就难受,更讨厌抽烟的女人。
他在乌烟瘴气中听着她沙哑的诉说,失望像潮涨一样越来越高。她走时说想要向他借点钱,不多,就一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走后,他闻着满屋子的烟味,望着一地零落的花瓣,感觉像做了个恶梦。 他蹲下身来捡拾着那些花瓣,突然觉得他的爱是那么脆弱、娇嫩,就像这些美艳的花,经不起一点风霜与岁月。他甚至懊悔为什么要重逢。他想这盼望已久的重逢好像是叶公好龙,龙真的来了,他又吓得要跑了。
他的爱应该尘封在那个花开时节,他爱的只是那个银燕似的,如花容颜的她。他也搞不清为什么一见面她就跟他借钱,是信任还是……他不愿意多想。 他只知道他的梦算是做完了。
爱是最娇贵的花,最忌怕的就是岁月与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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