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不算幸福，至少在我过去看来是这样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
喜欢读书写字；而父亲17岁就当了兵，读报纸经常会遇到不认识的字。母亲总是
为了芝麻大点儿的小事跟父亲大吵大嚷，哭闹着捶打父亲，急了还摔东西，说自
己委屈，怎么瞎了眼，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而父亲总是赔着笑脸，来化解
母亲的怒气。我承认，父亲是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
但他是我的父亲，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因此我从小就替父亲感到不公。
　　母亲不会做饭，也很少洗碗，就连垃圾也很少倒。她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很
少洗，更别提照顾我了。每个周末，父亲从部队回来，都会忙忙碌碌地去逛菜市
场，然后整整两天都泡在厨房里，给我和母亲做很多好吃的饭莱。有的一做好就
放进了冰箱，留给我和母亲在接下来的5天里慢慢享用。即便这样，母亲还常常抱
怨父亲不在我们身边，不能很好地照顾我们娘儿俩。

　　后来，父亲终于调回了北京，对我和母亲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母亲
和我还没起床，父亲就会爬起来给我们做早饭。晚上，如果母亲比父亲回家早，
她就会捧着新买的书走到小区门口，边看边等父亲回家；而如果父亲比母亲回家
早，他就会忙碌着把饭做好，然后出门去接母亲回来。

　　母亲的有些举动甚至是我不能容忍的，可是父亲不仅能够容忍，而且还安然
地放纵母亲。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都喜欢当着客人的面数落父亲的不是，还
常常在奶奶面前搬弄是非。最令我看不过去的就是母亲常喜欢跟父亲说：“昨天，
我们单位的某某请我吃饭，他比你强多了，要不咱俩离婚算了。”而每次父亲听了
这话，只回答一个字：“好。”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接着做他的饭去了。

　　我上大二时，父亲患了肝癌，已是晚期。这一次，母亲才破天荒地亲自陪父亲
去了医院。而在以前，父亲每次生病时母亲都是烦躁地赶他自己去医院。这次母亲
不再读书，也不再写作，而是整天给病床上的父亲读她写的书。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提出要回家住，母亲不顾我的反对，搀着父亲回了
家。回家之后，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围裙进厨房，而母亲却靠在厨房的门上，
看着父亲为她做饭。我急得冲着母亲叫嚷：“难道你就不能看在儿子的份儿上饶他
这一次，自己做顿饭吗?”可是母亲却没有理我，父亲也没有理我，老两口就像过
去的几十年一样，一个闲着，一个做饭，看得我心都快碎了。

　　父亲走的时候，只有一句话留给我：“毕业后回北京，陪你妈生活，给你妈
做饭。”而他留给母亲的也只有一句话：“老婆，我走了，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做
饭了。”为了这句话，母亲哭了一个星期，她反复说的只有一句话：“你说要给
我做一辈子的饭，你说话不算数，还没到一辈子，你就不给我做饭吃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北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我这才渐渐发觉，原来，
母亲一直是那样依赖父亲，在母亲心里，父亲其实并没有走。一天，我跟母亲说：
“您再找个合适的老伴吧，免得一个人在家闷得慌。您原来不是说单位里有比爸爸
更好的老头吗？”我是笑着跟母亲说的，可是母亲却哭着躲进了自己的卧室，直到
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眼睛肿得像桃子。从此，我再也不敢提让母亲找老伴的事了。
父亲过世后的第6年，母亲终于追随父亲而去。临终前，母亲说：“把我所有的书和
你父亲的遗像一起烧了吧，让他和我一起走。”

　　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流着泪看完了母亲的最后一本书。直到此时，我才终于
明白，母亲是那样深爱着父亲、依赖着父亲，只不过方式与众不同。父亲和母亲也许
并不是人世间最合适的一对夫妻，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目标和生活方式，然而，他们
却靠着一餐一饭生活了一辈子，靠着一句关于做饭的诺言生死相守。这，就是父母的
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