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的睡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像个惊惶的老人。断裂的梦境，失眠常常不期而至。惊醒后的身体，在诺大的双人床上，孤独而冰凉。这样的身体，需要两个人的温度，才能够暖热。

　　起身。燃一支烟。寂寞像野草一样蔓延，无处躲藏。婉打开电脑，进入一个人最多的聊天室。沉寂的夜仿佛一下子荡然无存，这里
像白天的菜市场一样嘈杂。婉躲在一个角落，静静的，看着屏幕上跳跃的话语。没有谁认识谁，男人女人在短暂的问候后，开始撕开白日的伪装，让赤裸裸的欲望在深夜横行。婉想，都是同我一样呵，寂寞的人群。

　　很久没有写出美妙的故事了，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游走在不同的空气和语言中。是谁说过，心中有伤的女人，适合在城市间游荡。她曾写下了无数缠绵却事不关已的爱情故事，它们随报纸或杂志散落到每一个角落，有的掉到地上任人践踏，有的被人小心珍藏。然而，的确是很久写不出一个字了，是不是情感的模式已经写尽，或是热情被耗尽？婉不知道。

　　沉默，很久了吧。一个男人跳入她的视野。

　　灰色男人：你好，我注意了你很久，你一直都很安静。

　　婉：是的，我只是在观聊。

　　灰色男人：为什么自己不聊？看别人表演么？

　　婉：不，可能无从聊起，也可能我要的仅是热闹一点。

　　灰色男人：深夜上网，大多是寂寞所致，我是。你呢？

　　承认自己寂寞需要一点点勇气，婉犹豫片刻，点头。我也是。

　　灰色男人：凭我的直觉，你是我现在需要的那类女人。

　　婉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我需要的那类男人。

　　你的标准？

　　他必须有忧郁的眼神，他必须会温暖的微笑，他必须温柔体贴，他要抽555烟，他的手指修长，还有，他要有男人的味。

　　我是。

　　光有自信还不够，是不是，这个需要我来评价。

　　你在哪？

　　蓝月湾。

　　20分钟后，你到门口等我。再见。

　　他下线了。婉开始紧张。一个深夜，两个寂寞的人，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似乎还没有心理准备，来得太快。但是，反悔已经来不及。实际上，除了紧张外，还有些惊喜和小小的刺激，就像女人看恐怖片，又怕又爱。婉用温水洗了脸，抹上滋润霜，打上粉底，淡描娥眉，涂上紫色口红。分寸感把握得极好，她看上去既不隆重也不失礼貌。

　　远远的，她看到橙色的路灯下，一个男人挺拔的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是辆黑色的passat。男人很专注的看着她向他走来，她一步步走近，在他的注视下，高跟鞋的“笃笃”声听上去有些慌乱。慢慢近了近了，男人开始微笑，他轻轻的说，婉？她笑笑，点头。男人颔首，说，你好。她保持矜持的微笑。男人说，上车吧。婉便上了车，她为自己的顺从感到迷惑。

　　车里有淡淡的男人味，烟草的清香。她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她没有问去哪，有什么好问的呢，一场游戏，地点在哪并不重要。她偷偷的看他的侧面，街上的路灯的灯光不时从他脸上滑过，英俊的脸庞，便有了流光溢彩的戏剧性效果。他很专注的开车，看不出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她的目光向下移动，她看到他握住方向盘的双手，看不见手指，但是不可否认，它们清洁而修长。这样的手指，游走于女人起伏的曲线上，哪个女人又可以抗拒？他淡淡的笑，说，观察了这么久，我符合你的要求么？婉的脸一下子开始潮红，幸有夜色遮掩。她扭头将视线投向窗外。车厢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和沉默。

　　到了，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所以今晚只能开房，望你可以谅解。婉说，正合我意。大家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婉知道自己今夜是美丽的，身体像花一样盛开。每一处曲线，都留下他手指走过的痕迹，每一寸皮肤，都混合着他的味道。周围的空气开始像火一样燃烧，她听见自己不知羞耻的尖叫，沉睡的灵魂在他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被惊醒。她听见他隐忍的呻吟，他的身体在起伏中到达了花心深处。她在膨胀，她感觉自己就要像一只鼓胀的气球一样腾空而起，她的胳膊像两条冰冷的蛇将他缠绕，她玫瑰花瓣样的指甲陷入他坚实的脊背，她咬住他的肩膀，她说，要我，要我。

　　她不要飞翔，她要同他的身体一起，下沉，下沉。

　　空气渐渐冷却，她躺在他怀里，温暖，舒适，这是两个人的温度。她说，你怀里真温暖，像你的微笑。他说，我的体温是37.5度。她笑笑，他俯在她耳边说，你真好。她说，那你就说爱我。他沉默。他轻轻抚摸她光洁的背，她温顺得像一只宠物狗。两人都不再说话，都没有睡意。谁都知道，这场游戏，已近尾声。都有一丝留恋。

　　天亮了。分别。她不要他送，他没有送她。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都没有回头。

　　事隔很久，婉开始疑惑，她怀疑是否有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或许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里，她同她理想中的男人做爱。不然，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没有地址，电话，姓名，甚至没有任何印迹。他就像一粒水珠，在热情里蒸发，从此了无影踪。

　　婉仍然失眠，她又开始写故事，每一个故事里的男人，体温都是37.5度。她还是会靠在床头，燃一支烟。看着电脑屏幕，“婉”还是像很久以前一样的沉默，各种颜色的男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带走他们心仪的女人。只是没有了灰色。“婉”，长久的沉默，无人问津。时间像毒蛇一样吞噬记忆和皮肤，她还是一直等待，一个灰色男人，或者，仅是一个男人的温度而已。

　　朋友说，婉，你不能再这样，你不能用青春耗时间，你耗不起。婉说，当一个女人每晚都渴望一个男人的温度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女人该结婚了？朋友说，大概是的。婉说，好吧，我的确是耗不起了。你替我找个37.5度的男人吧，实在不行，就给我找个同样温度的热水袋。朋友笑笑，婉，你还是这么幽默。婉也笑笑，目光涣散。

　　朋友替她找了一个钻石王老五，32岁，有份收入颇丰的事业，因为忙，没有精力找老婆，更没有精力花心。这样的男人简直就像大熊猫一样难得。朋友说，婉，别再挑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第1次见面，双方都保持礼貌，体面的晚餐，然后在微笑中告别。

　　很快，第2次见面，男人说，我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再热恋了，一个朋友说得好，成熟的男人找老婆不是因为爱，是因为需要那样一个女人。婉问，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男人说，知书达礼，温柔体贴，孝顺父母，受过高等教育，外貌和身体中上等，可以跟我走。婉说，你的条件我似乎都符合。男人说，你呢，有什么要求？婉说，要求他的体温是37.5度。男人听后哈哈大笑，说你真幽默，任何一个健康的男人都是这个温度。婉笑笑，说，是吗，你呢？我当然是。婉说，可以了，既然大家都符合对方的要求，就让我们相爱吧。男人一激动，握住了婉的手，婉看见那些手指，坚实，有力，却不修长。婉轻轻的，一声叹息。

　　婉始终不明白，这样的相爱，是为了爱还是为了需要，是爱别人还是爱自己。但是，她知道，女人，不能太清醒。那就糊涂点吧，只要他的体温是37.5度，只要自己的身体不再孤独而冰凉，只要自己在午夜惊醒有个坚实的身体可以依靠。就够了。

　　一个月后，婉随他去了深圳。

　　不知多久，又一个深夜。蓝月湾门口，一辆黑色的passat悄无声息的开来，一个男人点燃了一支烟，555的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闪烁。10分钟后，passat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路上，没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