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打猫要看主妇面
小莲晚上要带小宝相亲,阿三下班后只好去网吧打CS,尽管阿三在派出所坐了两年办公室,可一打起CS,阿三总要削尖脑袋往“土匪”阵营里钻。阿三知道这辈子是没机会当土匪了,自然对土匪生涯满怀憧憬。和阿三一样心思的人实在太多,大家都想当“土匪”,于是“土匪”的条件就跟着水涨船高了,一枪爆头是基本,阿三功夫不到家,想进“土匪”阵营少不了买几瓶饮料贿赂贿赂众“匪徒”,别看阿三是警察,鼠标却不是扳机。
可这人要不顺了,什么事都跟着倒霉,小莲不肯和阿三一起吃烧烤,众“匪徒”也不让阿三上阵。一进网吧老板就跟阿三说了,今天高手云集,阿三只能当看客。就当是观摩学习吧,阿三在网吧看别人打CS,却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只叫千百万的猫,已经投奔到了张菲菲的怀里。
张菲菲下班后如往常一样,先去超市买几样半成品的小菜再回家,然后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吃完了就上网,有好看的电视就看看,昨天放的是《廊桥遗梦》,这片子刚上映时,张菲菲看得哭了,与其贪恋一瞬间的美好而留下半辈子的痛苦,还不如从头到尾做个陌路人,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张菲菲想,还是六根清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好。今天电视里播《庭院里的女人》,张菲菲认为没必要再看一次,中国人的脸美国人的做派,假。张菲菲决定吃完饭就去网上搓麻,打通宵,反正明天不上班。
张菲菲左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右手在皮包里摸索钥匙,一番周折总算把两层房门打开了,推开门张菲菲就看见千百万了,小家伙正蹲在门口仰着脑袋歪着脖子看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含深情,它这是迎接张菲菲来了,一阵酥酥痒痒的暖涌上张菲菲的心。这些年,哪天不是一开门屋里空荡荡,“独行独坐还独卧”,没指望有人迎接,没指望嘘寒问暖,更没指望有个小生命在等待自己回家。
张菲菲把手里的东西全扔在地上,蹲下来就把千百万抱在怀里,张菲菲一瞬间发现,千百万需要自己。千百万孤单了一整天,它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张菲菲的怀抱很温暖,却一直没人给她抱。
千百万在张菲菲的怀里很舒服地叫了一声,音调介乎“喵”和“咩”之间,显得很嗲,很媚,在张菲菲听来,千百万好象叫了一声“妈”,张菲菲爱怜地把脸贴在猫的身上。
猛然间张菲菲闻到一股腥臭,是千百万身上的,张菲菲的眉头皱了起来,把猫扔了。从温暖的怀里掉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千百万一脸委屈一肚子不明白,抬起头冲着张菲菲又叫了一声“妈”。
张菲菲愣住了,不知道是该把千百万再抱怀里还是该去干自己的事,想想千百万身上那个脏,再看看千百万长得那个丑,张菲菲站起来关上防盗门,收拾起地上的皮包和购物袋,走向自己的房间。蹲在地上想事儿的千百万,一见张菲菲走了,赶紧跟了过去,张菲菲可不想千百万光顾自己的房间,轻轻一脚就把千百万给踢开了。千百万知道了这房间不能进,很听话地站在房门口看张菲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张菲菲收拾利落去厨房做饭,千百万又跟着张菲菲到了厨房门口。这回张菲菲没踢千百万,千百万也就大着胆子进去了。
张菲菲在厨房里忙乎,千百万就跟着张菲菲转悠,两下里一纠缠,不是张菲菲踩着了千百万,就是千百万绊着了张菲菲。张菲菲恼了,大喝一声“滚开!”,千百万莫名其妙万般委屈,紧跟着就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妈——”。
从来就没人这样地围着张菲菲转,从来就没人这样地依赖张菲菲,从来就没人这样地不能没有张菲菲。这猫儿啊这猫儿啊,撩动了张菲菲心底最为松软的地方——张菲菲哭了。
张菲菲这一哭,千百万算是明白了,“妈”憋屈着呢。千百万的脑袋在张菲菲鞋子上使劲地蹭来蹭去,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叫的内容丰富多彩,时而是“妈”时而是“咩”,偶尔还喵呜喵呜,张菲菲不懂猫语,可听这声调,听这节奏,张菲菲觉得千百万在安慰自己,“妈,不哭,妈,抱我”,张菲菲又把千百万抱怀里了。
张菲菲顺着千百万那黄一块黑一块白一块的毛抚摸,摸着摸着就摸到千百万那瘪瘪的肚子了,千百万已经饿了一天了,又孤零零呆了一天,围着张菲菲,要张菲菲抱还在其次,要吃的才是主要目的。幸亏这会儿阿三不在,否则定要告诉天下人,一贯不肯食人间烟火的张菲菲,这回可是自作多情了。
张菲菲不吃零食,实在找不出马上就能喂给千百万吃的东西,无奈,张菲菲只得下楼去超市。张菲菲要出门,千百万自然要送到门口,那依依不舍的目光,那翘首以盼的神情,差点让张菲菲再次落泪。
张菲菲买了个肉松面包,还买了一大袋鱼干片,先拣沾着肉松的面包喂千百万,千百万吃得挺欢,等张菲菲把鱼干片的袋子撕开,千百万就不理面包了,直奔鱼干片,狼吞虎咽还要呜呜地叫,生怕张菲菲抢它的美味。
面包加鱼干片,千百万的肚子很快就撑圆了,张菲菲拿自己的碗给千百万倒了碗凉开水,吃饱喝足的千百万心满意足抬起头,冲着张菲菲叫了一声“妈”,张菲菲想,该给千百万洗个澡了。
打开热水器,倒出沐浴露,千百万似乎不太乐意洗澡,这让张菲菲很费了些力气,溅了一身水不说,手上还被千百万抓了两道印子。张菲菲有些气恼,不想给千百万洗了,可转念一想,不行,大冷天的,洗一半扔下不管,岂不是害性命。
张菲菲给千百万洗完澡才发现没毛巾给千百万搽身子,只好用自己的了,张菲菲又得去趟超市了,总不能和猫用一块毛巾吧。
给千百万搽干了身子张菲菲还觉得不行,得给它把毛吹干了。拿出自己的电吹风,张菲菲给千百万吹毛,千百万这会儿挺老实,风暖暖的,张菲菲还不停地抚摸着,舒服。等给千百万把毛吹干了,张菲菲打了个很响亮很不优雅的喷嚏,把千百万吓得一哆嗦,迅速从张菲菲怀里跳了出去。
张菲菲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只猫它是饿极了闷坏了,否则也不会可怜巴巴地围着自己转,现在,它满足了,也该离开了。就像那些男人,你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就琢磨着要你的身体,你若真给了身体,他便处心积虑的离开你。
张菲菲回厨房继续做饭,千百万在沙发上练爪子,阿三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千百万飞奔到门口迎接阿三。阿三看到千百万才想起猫粮没买,烧水的壶也没买,赶紧又下楼去了超市。
阿三把该买的买齐全了,抓了一把“牛肉蔬菜”的猫粮给千百万,没想到千百万闻了闻扭头走了,临了还叫了一声,这声叫,尾音上扬还拐了两道弯,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
阿三见千百万不吃,还一幅不屑的样子,气就上来了,小莲不理我,打CS没我的份,连猫都不吃我买的食儿,我是缺胳膊少腿还是怎么的,就这么不招人待见?阿三抓过千百万,把它的脑袋往盛猫粮的碗里按,千百万头往后缩,腿使劲地蹬,拼命挣扎誓死不从,阿三怕伤着千百万,只得松手。阿三哪里知道,昨天那一袋妙鲜包再加上今天的鱼干片,这干巴巴的“牛肉蔬菜”,千百万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了。挣脱出来的千百万受了惊吓,又钻到沙发低下去了,张菲菲看在眼里,尽管被猫“欺骗”了,可还是在心里把阿三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那猫围着你转的样子,实在是媚人啊。
第二天一大早,阿三把千百万装进笼子就回爸妈家了。到家时差不多中午时分了,阿三估摸这会儿小莲早起床了还没吃午饭,想约小莲去吃街对面的“地道家常菜”。阿三吃了一星期的快餐,是怎么也喝不下爹娘炖的萝卜排骨汤,他想吃够咸够辣味口够重的炒菜。可小莲不干,她吃了一个星期的家常炒菜,要去楼下的“豪客来”。
这顿午餐势必要索然无味了,阿三闻着从街对面飘过来的那阵阵浓郁烹炒蒸炸油盐酱醋,越发觉得面前这例汤如刷锅水,这牛排似木头渣。看小莲吃得那津津有味的劲头,阿三真想抓把“牛肉蔬菜”的猫粮尝尝,看看这噶蹦脆的猫粮,是不是和牛排一个味儿。
“我那猫儿不吃东西”,想到猫粮阿三惦记起了自己的千百万,昨天强按猫头,遭到激烈的反抗,阿三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伤着猫了,更担心这猫是不是病了,虽然千百万丑了点,虽然千百万不过是前天才买回来的猫,既然自己养了它,就该当回事。
“该不会是认生吧。”一块牛排啃完了,小莲该给阿三传授点养猫经验了,“这猫不能关笼子里养,一关就孤僻了,跟你隔壁那张菲菲似的,不活泼不可爱了。这猫也不能整天扔家里不搭理,这和人就生疏了,没事得多逗逗它,小猫爱玩爱闹还会嗲,跟狐狸精似的媚人,不由得你不宠它,你越宠它,它就越和你亲。”小莲过足了牛排瘾,阿三埋了二百多的单,附带的收获是,猫粮没问题,阿三买错了,千百万是只幼猫,该买“幼猫专用”,热水泡软了喂,而且,既然阿三给千百万吃过妙鲜包,那么以后就必须用妙鲜包拌着猫粮喂,量可以少一些,但绝对不能没有,否则猫肯定不吃,尝过鲍鱼海参了,那还稀罕咸菜萝卜?
阿三回家后就把千百万从笼子放出来了,千百万站在地上左右望了望,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很,回头再看看那笼子,千百万以冲刺的速度直奔沙发底,它可不想再进牢笼。阿三家是那种当年租界遗留下的老房子,木板地,房子特别大,所以分到阿三父母手里,就只有那个客厅,两间大卧室分给隔壁那家了,而厨房厕所呢,自然是两家公用了。好在那厅足有六十多平方米,租界里的外国人喜欢在家开PATTY,客厅小了容不下。阿三的父母把这大单间隔开,一间做客厅一间做卧室,两下里一分,反倒成了当年的“豪华”房,四十多平方米的客厅,在七十年代可算是稀罕的,何况还有个落地的大窗,跟那些个四方小窗比起来,就更是气派十足了。随着阿三出生,长到十岁,再不能跟父母住一间房了,阿三的爹妈又费了一番周折,把个两居室隔成了三室一厅,两间房住人,靠着落地大窗的那间就用来晒衣服堆杂物,哪会儿已经不兴戳根竹篙把衣服晒外面飘彩旗了,就算自己不怕丢脸,街道里也要管,阿三他们家的房子临街,大裤衩戳外面影响市容。阿三家这间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经这么一分割,就显得室不是室厅不是厅捉襟见肘四不像了,“豪华”房成了“亭子”间。好在现在有厨房有厕所中规中矩独门独户的商品房满地都是,阿三一直想给父母买套像样的房子,却一直也攒不出个付首期的钱来,阿三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每个月的工资加上奖金也有个二千多,按说两年下来多少应该有些积蓄,没!存折上始终都只有那应急的二千。钱都哪儿去了呢?阿三还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反正,这钱就是没了。
正当阿三趴在地上手费力地往沙发底下探,想把猫抓出来时,小莲已经抱着她的小宝站在门口了。阿三是没脸再趴地上了,站起身让小莲坐。
一个星期没见,阿三这才好好打量起小莲来,刚才吃饭,阿三惦记着对面的烹炒蒸炸,没顾上。在阿三看来,小莲没一点变化,长头发梳在头顶,拿缠得五彩斑斓的粗皮筋扎着,立领掐腰的墨绿色灯心绒袄子黑牛仔裤,掐得小腰似水蛇绷得屁股赛南瓜,曲线分明。前两年倒不觉得,这两年阿三认为小莲穿牛仔裤不合适。屁股太大还有些下垂,牛仔裤一绷,屁股蛋上的肉就全挤下来了,两道弧线分明,走起路来那两块肉还左右来回甩,而那两条腿呢,又细了点,被那紧身的牛仔裤一紧,两条腿之间就露出很大一块空隙。肥硕的屁股压着纤细的腿,下面又空着一大块,好象那倒悬着的黑桃A从中间撕开了,不好看,很难看,甚至很丑很恶心人。阿三委婉地跟小莲提出过,要么穿宽松的直板裤,要么穿大摆裙,可强子告诉小莲,女孩穿牛仔裤,“活泼且性感”。
看来强子考不上中央美术学院,绝对不是不够勤奋,他压根就不该学画画儿——没天份。强子和阿三一般大,考了三年都没考上中央美院,在强子妈寻死觅活之下,强子总算去了本地一所大学的美术戏。因为晚了三年,阿三都工作两年了,强子还在哪儿当学生呢,跟阿三一样,一星期回一趟家。小莲认为强子憋屈,阿三倒替那所大学憋屈,都给强子下了三回录取通知,就差三顾茅庐了。可强子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这让阿三有些担心,指不定将来强子会设计出什么爷爷奶奶样儿的衣服,这不是祸害人吗。
今天是星期六,阿三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强子准上他家来,强子就是小莲的跟屁虫。趁这会儿强子还没来,阿三正好和小莲一起把千百万抓出来,两个人趴地上,头挨头胳膊碰胳膊,万一正好强子来了,嘿嘿……。
“你的猫儿呢”,小莲放下怀里抱着的小宝,拿着电视遥控发电报似的按,电视里走马灯似的换着台。
“沙发底下”。阿三看着电视眼晕,还不如看小莲。
“认生,一般的猫都这样,哪像我们小宝”。小莲那美国短毛的小宝倒是一点也不认生,跟巡视员似的在屋里转悠,转着转着小宝发现不对劲了,趴沙发前拿爪子往里捞,捞着捞着一爪子抓阿三脚上,虽然穿着棉袜子,阿三也觉出一些疼,本能地要踢,可脚抬了一半又放下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面,遇上这猫人合一的小莲,踢小宝的屁股就等于是踹小莲的心窝了,小宝认了小莲也不依。无奈,只得把小宝抱上沙发,小莲顺手就把小宝抱怀里了。阿三心想,我要是只猫该多好。
可惜,阿三不是猫,而那只叫小宝的猫,却一点也不想被小莲抱着,挣脱小莲直奔沙发底下。阿三把小宝再次抱上沙发交给小莲,小宝又跳了下去,折腾几个回合,小宝恼了,抓了小莲一把,小莲那白皙的手背上多出两道血印子。
“这猫今天怎么了,”小莲站了起来,抱起小宝要回家,“顺便给我那千百万弄点吃的,它都饿一天一夜了”,阿三怕小莲一去不复返,“行,我还没见着你的千百万呐。”
小莲捧着猫碗再次到阿三家时,强子也跟来了,阿三有些不舒服,又不能挂在脸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正说着废话,猫从沙发底下出来了。
“这也是猫啊!”强子表情夸张得好象第一次看到猫,阿三也知道,这猫确实是丑。左眼还是白白净净的,右眼却是一圈黑毛;那鼻子也算顺溜,可到鼻尖哪儿,一点黑;嘴,嘴就甭提了,嘴角又是一块黑,不过跟右眼挺对称的,那黑黑在左边。“啧啧,”强子低着头转着脖子看那猫,“上边像海盗船长胡克,下边却跟歪嘴媒婆似的,真是中西合璧,独具特色。再看这全身的毛,要是一身杂毛,斑斑点点的倒还有点印象派风格,想成个啥就是个啥。”
提起“印象派”三个字,阿三就郁闷,自从强子他妈拿着强子画得五颜六色的调色板问小莲有没有印象派的风格,小莲就认定强子早晚成一代宗师,调色都能调出印象派来,认真画还不画出个马蒂斯。
“那倒是啊,说是片野花斑斓的草地,越看还真越像草地”。强子他妈就是说那调色板是印象派风格的草地,还指着那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问小莲像不像野花,小莲越看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强子不知道这“草地”的来历,小莲却明白,娇嗔地拍了阿三一下,这会儿轮到强子郁闷了。
“你说这猫要一身杂毛,也不算难看,可这东一块黄的西一块白的,屁股上再来一块黑的,尾巴三色综合,它咋不长成个红黄蓝呢,好歹也能当成三原色来欣赏”。强子得把这郁闷化解了,自然要拿千百万出气。
“还学美术的呢,不懂了吧,这叫大色块,知道塞尚不?这千百万身上要再多几块,差不多又一《日出印象》了。”小莲瞪大眼睛看着阿三,塞尚是谁她不知道,可一听着“印象”二字,她觉得强子大概成不了宗师,印象派怎么不知道《日出印象》呢。
强子知道塞尚,也知道《日出印象》,可就是一时想不出怎么应付阿三的胡扯,只好说阿三的眼睛有问题,买只这么丑的猫。
“佛说魔由心生,这心要长得美了,看什么都美;这心要是长得不咋地,还真是看什么都觉得丑。”强子又傻眼了,明摆着阿三在狡辩在偷换概念,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只好寄希望于小莲来主持公道。小莲当然知道,阿三自己都说这猫丑得只卖半价,不过听了阿三这番话,小莲倒觉得阿三很有思想。
“这猫什么名儿?”强子原本是想问这猫的品种,假如是只没品没种的猫,强子就有机会找回点面子了,“千百万”,强子那个“儿”字还没吐干净,小莲就说出了猫的名字,瞬间打乱了强子的计划,却让强子意外地获得一个鄙视阿三素质低劣的机会。
“好恶俗的名字”强子没说难听,也没说庸俗,庸俗这个词大家都理解,平庸得很,不足以体现强子对阿三的强烈鄙视——不仅仅是俗,而是恶劣的,令人深恶痛绝的俗。
“对,千家驹的千,百里奚的百,万籁声的万。”阿三急中生智蹦的这句话,对于强子来说简直是当头棒喝,想好的词儿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眨巴眨巴眼,盯着那只叫“千百万”的猫如遇圣贤。小莲也觉得,“千百万”这三个字来历不凡,也就懒得详细问了。小莲有个不好但也说不上坏的习惯,遇到不懂的事儿从来不求问个明白,所以混到高中毕业连个夜大也考不上,十七、八岁就在专卖店当售货员。好在小莲也适合干这个,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别看读书糊涂,人情世故却明白得很,隔壁左右都说小莲会做人。
这“千家驹、百里奚、万籁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强子是不敢问的,这等于把脸伸过去给阿三打。可小莲要是问,阿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知道万籁声是武术大家,自然门的,另外二位,就不清楚了。好在小莲不问,对于小莲的不问,阿三有时候也在想,她到底是没兴趣问呢还是觉得不该问或者没必要问。
那只叫千百万的猫,因为小莲捧来的猫粮经热水浸泡过,又拌了妙鲜包,勉强吃了一些。肚子填了新鲜的食物,这隔夜的屎就没地方存了,千百万要拉屎,却找不到猫沙盆儿,转了几个圈,在地上刨了半天也没挖出个坑来,无奈,只得在两个柜子的夹缝中间解决问题。
很快,屋子里就飘出一阵异味,小莲说是猫屎臭,阿三这才想起千百万既没地方上厕所也没地方睡觉,“干脆,把千百万放你家吧。”三人抱着千百万端着猫碗提着笼子,浩浩荡荡奔小莲家而去。“俩猫搁一块儿,不打架才怪”强子虽然反对,可跟屁虫就是跟屁虫,撵都撵不走。
小莲家住二楼,房子跟阿三家差不多,不过小莲的父母可没有改善居住条件的打算,小莲终归要出嫁的,这楼层这地段,还有这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养老是再好不过了,于是这房子,被老两口收拾得宽敞利落,窗明几净,靠落地大窗的那间,还摆置了几盆花草,喷了柠檬汁,以防小宝摧残。
三人进了小莲家,在家里孤零零呆了半天的小宝一见小莲回了,欢天喜地往门口跑,“来,小……”小莲的腰弯了一半,双臂还没张开,小宝不动了,它看到了阿三抱着的千百万,还有强子手里拿着的猫碗,那是它的碗。委屈、痛苦、嫉妒、愤怒、疯狂,小宝像一个守活寡的妻子看到丈夫的情人,“呜”的一声,从地上弹起,直扑千百万。一阵钻心刺骨的疼,阿三胳膊一挥,小宝被摔得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小莲一声尖叫,九阴白骨爪直奔阿三咽喉,阿三夺门而逃。
完了完了,阿三一口气跑回家,发现千百万抖得厉害,一双眼睛盯着阿三,已经恐惧得有些呆滞了,阿三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千百万的背,这才看到手臂上那道伤痕很深,皮都翻开了,红丝丝的肉很刺眼,阿三只觉得一团闷气堵住胸口,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阿三,你把那猫扔了啊,你看它干的好事”,阿三的妈正在清扫千百万拉的那泡屎,见阿三怀抱着猫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滚!”,阿三转身就走,留下阿三的妈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养了只狼啊,连猫都不如……”。
从家到驻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千百万在阿三的怀里一直抖着,阿三的心,也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和千百万一样,好委屈。
千百万受到惊吓,变得有些傻了,阿三怕它会一直傻下去,不停地逗它,跑超市买妙鲜包喂它,掂着它的小爪子和它握手,甚至买了个乒乓球给它玩,可千百万还是呆呆地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连叫都不叫一声。阿三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轻轻抚摸千百万。摸着摸着,阿三觉得千百万背上有块黏糊糊的,仔细一看,千百万也被抓伤了,伤口和阿三手臂上的一样,很深,阿三抱起千百万冲了出去。
阿三一路狂奔冲到医院,才想起千百万不是孩子是猫,拦住一辆出租车,阿三转道宠物市场,那里肯定有宠物医院。果然,三家宠物医院并排开在宠物市场的门口,阿三冲进最外面的一家,指着千百万的伤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在医生明白,从阿三手里接过千百万,清洗伤口去了。
见着医生阿三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总算松了口气,找个板凳刚要坐下来,阿三看到一只京巴狗在打点滴,跟人打点滴一样,挂着吊瓶,狗躺在床上,狗的主人坐一边伺候着。阿三凑过去,发现原来狗打针和人不一样,打的是肚子,阿三想,猫打针会打哪儿?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阿三想了,医生告诉阿三,千百万要打针,破伤风的针,怕伤口感染引发其他的病症,阿三觉得自己也该去趟医院打一针。医生检查了千百万的伤,说没什么大问题,清洗过周边的毛,打了针就算完事了,打针前去结帐,一百八,阿三打不成针了,他没公费医疗,看病报销百分之八十,可他手里只剩一百块钱了。阿三问医生是否得上点碘酒消消毒,医生说不行,猫舔舔伤口,就是消毒了,再上碘酒,猫舔了只怕要中毒。护士按着千百万,医生拎起千百万的耳朵,一针扎在千百万的耳朵根,千百万哆嗦了一下,还好,没踢腾。阿三趁医生给千百万打针的当儿,拿根棉签寻找碘酒,往自己手臂的伤口上抹了抹,疼得一激灵,阿三觉得自己也算是去医院看了病。
回到驻地,阿三的心彻底放下了,千百万没事,阿三也该轻松轻松了,上网,下军旗,斯杀一番,将士英豪,儿郎虎豹,不行,得跟老娘解释解释,阿三拿起手机,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不是老娘是老爹,“怎么回事啊”,阿三的爹语气严厉,阿三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辞藻华丽感情丰富,说到千百万趴床上发呆,声调低沉如念讣告;说到狗打点滴,俏皮幽默似说相声,就是没提自己被抓伤的事。阿三爹听得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开怀,阿三娘凑听筒边跟着笑逐颜开,临了,阿三娘在一边喊“可惜了排骨汤没喝上,给你留着明天回来喝”。阿三说,明天不行,我还得观察观察千百万。阿三娘抢过听筒叫阿三把猫也带回来,阿三一想,拉倒吧,于是跟妈说,我带着猫儿还得带上猫沙猫盆,多麻烦啊,我下个星期早点回,您再给我炖一锅。
阿三把爹娘安抚好了,想起该跟小莲打个电话,可说什么呢?说我不该摔你家小宝,摔死它都不亏;说千百万被抓得上医院打针,指望小莲陪医药费呢?算了,下军旗去。
阿三连输三局,心终于静了下来,听见隔壁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张菲菲也在?阿三这跑进跑出,张菲菲竟然连脑袋都没探出来过,看来这娘们还真是“黄洋界上炮声隆”,“我自巍然不动”。千百万没事了,阿三也有心情自娱自乐了。
还真怪了,阿三想,这猫买回来还不到三天,怎么就那么揪心呢,你说它可爱吧?一幅丑摸样;你说它逗人喜欢吧,它还净往沙发底下钻;你说它活泼吧,阿三还真没见过它上窜下跳地闹腾。这猫就是乖,还小,不到二个月,跟个孩子似的,由不得你不怜它。可阿三想,我不是娘娘腔啊,怎么也跟水做的,一肚子柔情。
阿三这边琢磨千百万,张菲菲那边也没闲着,那猫儿吃东西没,一天没见着,怪想念的。张菲菲也奇怪了,别人的猫干自己什么事,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两间房里键盘声敲得跟下暴雨似的,直敲得天都黑了,小莲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大笼子,那是千百万的笼子,让强子提着的,哪会儿阿三只顾逃了,那还记得笼子。
“我来看看千百万的伤”小莲跟做检讨似的。
“没事,打了针的”阿三见小莲这幅低眉垂首的摸样,也觉得挺难为情的。
“对不起,都是小宝不好”
“畜生吗……”话还没说完,阿三就知道自己该掌嘴了,小宝是畜生,那小莲是什么呐?
小莲这会儿也没工夫跟阿三计较,走到床前把千百万抱了起来,仔细看千百万的伤。阿三问小莲是怎么知道的,小莲说是她妈告诉她的,小莲妈又是和阿三娘打麻将时听阿三娘无意间说起的,小莲妈麻将都不打了,赶紧跑回去告诉了小莲。
两人聊着阿三想起还没吃晚饭,问小莲吃了没,小莲也没,两人下楼吃烧烤,阿三总算是完成了星期五晚上的心愿。
吃完烧烤小莲搂着千百万哄它睡觉,哄着哄着小莲自己到睡着了,这一睡不打紧,就睡到夜里十一点了。回去吧,阿三是肯定要送的,送了还得再回来,千百万得有人守着,这一去一回,没车不说,连的士都找不着,阿三住的地方偏僻,晚上十点钟街上就见不着人了,的士都不愿往这里走。说实话,阿三还真不想送小莲,他没钱打的了,“今晚就睡这儿吧,我睡外面沙发上”。阿三没想到,六千的“加菲猫”还没买呢,小莲就已经留宿了。
阿三从柜子里拿床被子给小莲,抱着床上自己的被子就去了客厅,小莲发现有些不对劲,可到底那里不对劲,又琢磨不出来。小莲觉得今天应该有点什么,却不敢去想到底是什么。小莲妈一直教导小莲,找着阿三这样的,这辈子就不愁了。
这一夜阿三觉得,要是下点功夫就能水到渠成了,可阿三不想下这功夫,小莲是来看千百万的,若是……,就有些趁“猫”之危了,千百万还病着;而且还显得很卑鄙无耻,小莲的留宿,是给千百万的,自己不能连猫的东西都抢。
看着手臂上的伤,阿三想,我还真是“连猫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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