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理想来我面前时,我差点惊呆了。那表情,那神态是活脱脱多年前的阮曼。家人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似地把阮理想让进了四合院。阮理想掏出了一张照片,那是我的亲笔人,也就是当年没有见面的女朋友时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我在反击战中,唯一带出境的物品。当时,这张照片一直贴在我的心口。当我随撤退部队跨过昆仑河,就要踏上祖国的土地时,我摸了摸胸口,发现这张照片竟然不见了。今天,这张照片居然出现了,我不禁有些晕眩。她是谁?她与阮曼是什么关系?
多年前一日晚上,我随某部二团一营一连尖刀排攻打老街外围的战斗,敌军在南溪河畔468高地驻扎一个整编团的兵力,我们排的任务是炸掉南溪河的五号桥,一座简易水泥桥,断绝敌军通向无名山的后路。在部队总攻之前,我排在夜色的掩护慢慢摸到了敌军的后方。守桥的是地方民兵,有四个全幅武装的民兵在上面巡逻。一班摸掉哨卡后,我们2班担任炸桥任务。当我们在桥上安装好炸药准备炸桥时,敌军发现了我们的动向,火力向桥头集中扫射。尖刀排的十几号人被压得不断往后退,2班也只剩下班长、小杨和我三个人。而我们与尖刀排主力被分隔得越来越远,已经退到了桥中央。班长大吼一声,撤到山上去,就拉开了导火线。我和小杨拼命往桥头跑,等我回过头来时,发现班长被后面追上来的敌军击中大腿负伤倒地。我和小杨连忙回转救援班长,当我们架着班长往山头撤时,小杨也不幸中弹倒下了。班长用力甩开我,命令道:快撤。我说,不行,要死一块死。班长用枪指着我说:不行,快走,这是命令。我对着敌军扫了一阵,直到打尽了子弹,才提着冲锋枪流着泪往后撤。我刚跑到桥头,一阵巨响,桥被炸了。班长还有20来个敌人消失在巨大的浓烟之中。我几乎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南溪河咆哮地发着怒吼,四周除了河水的怒吼,十分安静……
我清点了身上的武装,还剩下10发子弹,一把匕首。我慢慢站起来,警惕地巡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座山完全未开发,向山里走进去不到200米便没了路,全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次生林。我回到河边,滔滔的河水根本无法渡河。我有些沮丧的瘫坐下来,心里琢磨着只有等天亮后再做渡河的打算。
我摸了摸身上,还有两块压缩饼干,掏出一块,想就着河水吃一块。但心里不知道明天情况怎么样,又放了回去。出战前的一包香烟还剩5根,我取来一根闻了闻,放了回去。夜晚抽烟是极其危险的,烟头的火光足以引来狙击手,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送了命。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我们有一位哨兵在部队出征后不到三天,就因为吸烟送了命。
我知道我已经完全与部队脱离了联系。尖刀排深入敌军100公里,离大部队赶到至少还有两天。不排除突发情况的话,拿下468高地守军应该在三天之后。换句话说,我至少还得在这个山头呆上三天三夜。山里的气温相对较低,但我的额角还是渗出了细密密的汗珠。战争与死亡的阴影一时象大山一样向我压来,有一刻,我感觉自己异常恐惧……
我倚在一颗大树下,在浑浑噩噩中迷糊了一会儿。等我醒来时,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我远远地朝河对岸望去,一遍宁静,你无法想象到这种详和的气氛中隐藏着巨大的杀机。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它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人的生活。想到班长和小杨,想到和自己一同出征的许多鲜活的生命,现在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自己无法把握的是,下一刻,也许自己就会和他们重逢。这一刻是那样遥不可及和近在指尺,仿佛可以触摸,似乎恍如隔世。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形,沿河走了一段路,便被丛林挡了回来。丛林虽然是天然屏障,可以抵御来自己敌人的威胁,但丛林也是野兽的天堂,大自然的天敌同样可以带给你死亡的恐惧。有一条眼镜蛇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它直起身子,伸着扁平的脑袋凶恶的与我对视。我一动也不敢动举着枪,盯着它。足有一分钟,它才悻悻折进了草丛。我出了一身冷汗,退着向桥的方向撤回。蓦地,我被一个肉身挡了一下。我机敏地跳开,回头看时,是一个年轻的越南女子,穿着黑衬衣、长短裤,看上去顶多二十来岁。她显然也被我的出现吓坏了,用步枪指着我,就象刚才我用冲锋枪指着眼镜蛇一样。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3米,两只枪口对峙,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心跳。我的扣着板机的手微微发抖,眼前直冒金花,有一刻我差点晕了过去。谁也不敢主动扣响板机。自卫反击战时,是全民皆兵,别说妇女就是老人或者儿童都会用枪,稍不注意或者心存慈念,说不准你就会在一个老人或者一个小孩的枪口丧命。这一点,参加过反击战的战友深有教训。所以,对这个女子的出现我不敢有半点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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