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毕业那年,是1980年,那时国家还是计划经济,安排工作很难,有大量的初高中毕业生在家待业。按我的学习成绩是应该进入高等学府的。可是,那个年代考大学还要看家庭出身,最终我遗憾地与大学生活失之交臂,后来,我以考分第一的成绩被一家国棉厂录取,成为一名挡车工。
工人的生活忙碌而枯燥,加之四班倒,倒得人头昏脑涨,整天就想睡觉。当工人一年后在日本的姨给我家运来一辆日本的小摩托车,父母看我上班太辛苦,就把这辆车给我上下班骑着,当时整座城市里都没有几辆这样的车。我这一骑不要紧,一时间我就在整个工厂出名了,工友们给我送了一个雅号叫“小铃木”。
由于我生长在干部家庭,加上自己的文化修养。因此,在工人堆里,很扎眼。再加上骑辆“小铃木”。每次在厂区一走,回头率300%。(至少每人看3眼)。
这时来充当“媒婆”的人络绎不绝。有机关的,有大学生,有教师,长得高大帅气的也大有人在,还有同学紧追不舍,可我就是一个没看中。直到我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师傅,师傅听了大喊大叫表示不同意为止,我的秘密才算第一次让别人知道了。我告诉她: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他就是我们车间的保全工——洪林,一个长着一双眯眯眼,相貌很一般的工人。
洪林生长在工人家庭,兄弟姐妹多,家庭不好,所以,他初中一毕业就工作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和我都不般配。但是,我就是喜欢他那份朴实、勤快和谦虚。
父母得知这事后,十万个不同意。相恋一年,我硬是顶着一切外来的压力和他结了婚。
尽管父母不同意,但是,第一个孩子结婚,做父母的还是倾其所有。房子、家具、电器,还有隆重的婚礼,均成为父母的陪嫁。别人都说洪林命好,天上掉了一个超大的“馅饼”。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洪林很体贴我,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
女儿的降生,给这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很多负担。首先就是孩子没有人看,要找保姆。可是,我们两个人那点工资找了保姆生活就很拮据。那时候的产假只有56天,一上班,四班倒,很快我就没有奶了,要买奶粉,我们都买不起好的。那时,才真正知道生活的艰辛。
家庭对于洪林这个聪明人来说,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动力。很多哥儿们都说他有福,能娶了我这样的媳妇。这就更增加了他的思想负担,他多次对我说:“我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富裕的生活”。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去下面县里一些小厂安装织布机。每天,下了夜班也不休息,赶到200公里以外干活,干完了连夜赶回家。为了让我能多睡一会,他给我做饭、干家务,能干的活都抢着干,从不叫累。眼看着他在一天天的消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当时我既要带孩子还要四班倒去工作,我感觉没有什么比床更亲切的东西了,我就想啊:什么时候能美美地睡上一个囫囵觉?那可比什么都强。
一天,我下夜班,洪林去上中班不在家,走进家门看孩子还睡着,就扔下一切赶忙冲到床上睡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隐约有什么声音,我使劲睁开沉重干涩的眼皮,看见七个月的孩子已满脸的鼻涕眼泪趴在地上痛哭,我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困意一扫而光。抱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下地的孩子,心疼得先察看她有没有什么地方被摔坏了,再看她的衣服上湿得这一大片就知道,女儿已哭了很长时间了,我的心都要碎了,不觉眼泪也夺眶而出,心里在不停地自责,自己怎么能睡得这么死呢?
那段日子我真的有些动摇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父母会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为什么会说,嫁给洪林我会吃苦。现在看来还是父母有远见,他们知道生活的艰辛,才希望女儿择偶时就能给自己今后的生活奠定一定的物质基础。再看看怀里的孩子,觉得她好可怜,要吃最便宜的奶粉,更让我遗憾的是:我的一双大眼睛到了女儿脸上竟然成了一条细线……
想起这些我真的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这么多人说洪林家太穷,长得太丑,我都听不进去呢?女人在恋爱的时候,智商真的是等于零的。现在生活教育了我,可已经不容我选择了,自己要为过去的选择付出代价。
胡思乱想的时候,是我觉得最痛苦的时候,但是,这些痛苦刚一抬头,每每就会被洪林的嘘寒问暖冲刷得烟消云散。
那段日子是我们家最艰难和清苦时期,尽管物质生活很贫乏,但我和洪林的感情好像更成熟了。我们从没为钱吵过架,在一起也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些好像冲淡了生活的困窘。
洪林除了去给别人装机器,也开始小来小去做点小生意,刚开始做什么赔什么,而我从来就没打击过他,相反总是一起帮他分析失败的原因,还鼓励他大胆地去尝试。慢慢的,一点也不懂生意的他开窍了,也开始挣点钱了。当他拿到第一笔生意挣来的钱,请我和女儿去饭店吃了一顿饭,这是我们结婚4年来,第一次下馆子,那饭店虽不是很高档,但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顿饭。
洪林既聪明又勤快,什么事我们都是商量着来做,他从不独断专行,也能听取我的一些好的建议。所以,生意越做越好,我们的生活质量也慢慢提高了很多。这时,有一单好买卖。福建需要大量的山东大蒜。于是,洪林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可没成想因天气的原因,加上那时的交通也不是那么快捷,等把大蒜运到福建,已霉烂了一多半。这一下子,洪林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家底全砸进去了。
对于家庭来说,这次的损失是惨重的,洪林都不敢正视我了。而我心里能不心疼那些钱吗?但是,我一点也没埋怨他,还一直在鼓励他说:“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事,咱们还是缺乏经验,这就是交学费,只是学费贵了点,以后咱们再慎重点就是了。”
我的鼓励和洪林想改变生活的强烈愿望,化作战胜一切困难的动力。这时我和洪林已先后下岗。我俩就更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创业中去。洪林先后与人合伙,做了多种尝试,也积累了许多经验,最后,克服重重困难开了一家小工厂,我也在一个商场里租了一个柜台卖皮鞋。
随着孩子的成长,我们的家庭风雨过后见到了“彩虹”。经过拼搏洪林自己拥有一项专利,还有一个规模较大的工厂。
日子刚刚好起来,我的身体就出了问题,也许是过去做挡车工累的,我的腰疼得直不起来,而且大有越来越重的趋势。开始也不当回事,在洪林的劝说下,我们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腰椎压迫神经,还挺严重,必须做手术,否则,以后下肢会麻痹甚至有瘫痪的危险。
知道结果后我心里很难过,我觉得上帝对我真的不公平,前几年就那么清苦,而这几年刚刚有所好转,身体却又出毛病了。
动手术的日子到了,在进手术室之前,洪林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让我不要紧张。并和我开玩笑说:“你的尿布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可比女儿的尿布大多了。”我扑哧笑了,但眼里却含着泪水。
经过6小时,手术很成功,但是,养伤的日子是最最难熬的。按照医生的要求我要在床上平躺3个月不能动,吃喝拉撒都要躺着,于是,洪林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全职陪护。
每天,一早先给我洗脸、刷牙,喂早饭,过后就是照顾我大小便,这是最困难的一件事,开始我躺着大便很不适应,他就帮助我揉肚子,实在不行就要用手去抠。他还真的准备了很多大尿布,铺在我的身下,每天帮助我上完大小便,就用温水给我擦洗下身、后背。
那时,洪林的工厂刚刚起步,有很多事需要打理,他每天照顾完我,还要急急忙忙赶去厂里,大事小情地处理一番,再急忙赶回来给我做饭。那个时期,眼看着洪林本来就不胖的身体越发变细、变瘦长,我这心里别提多内疚了。
当我能站起来的那天,我才真正感到,我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我感谢他给予我的关爱、呵护,有这样的丈夫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幸福的。
女儿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家庭的延续,是我们打拼事业的动力。更是我的骄傲。她是在我们这样艰苦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很懂事。中考是以全市第9名的成绩进入省级重点高中的。虽然家里很早就有车了,并住进了复式公寓,但她从不与别人攀比,也不让我们用车接送。
如今,事业成功的洪林已今非昔比,他整个人的面貌都发生了变化:自信、果敢、干练。他没有沾染一点社会上的不良习气,仍不喝酒、不抽烟、更不去那些风月场所,甚至,如到外地出差,他都必须急忙忙得赶回来。他还总是自嘲地说:“我这人没出息,离开老婆睡不着觉”。
我的家是一个温暖幸福的港湾,家庭是需要经营的,感情是需要呵护的,这些道理对于没有很高学历的我和洪林,明白的不仅仅是道理,而是知道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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