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很不适应,春夏秋冬的长期漂流,积一身污垢,暮气重重,本来已经反认他乡为故乡。这时候来了个突然刹车。时间停滞。由这个角度望去,春节活像一场运动,来势凶猛。它淹没所有的街道、工作间和日常话语,并劫持人们从当下逃逸,梦回乡关与故园。
回家的感觉其实很不好。除非混得像坐了朝纲的汉高祖,那才有衣锦还乡的感觉。但每每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混成人样,特别扫兴。在平时遭遇这个感觉,那又会让人一蹶不振。好在这时候神经迟钝,省心省力。累了,休息吧。借春节营造的氛围,回归常识。
这就是一年熬到头的感觉,但好像是一生走到了头的感觉。孤独无助。
回归家乡,回归常识。但不一定真的回去。无论回不回去,这个时候对家乡的记忆,都仿佛湿漉漉的清晰可见。那些积雪和流水,以及飘荡在周围空气里的屋外的寒风和屋内的和暖。
外面山色黯淡。此刻的心绪低迷。不知梦里身是客。
只是分明觉得,在少年的记忆里生根,在青年的苦恼中远去的春节,又在中年的无梦季节回归,并使年龄的苦涩驻扎下来,发酵,升温,变成明澈而温热的家酿酒。用来在这时候招待客人。都憨厚地坐在老屋里向火,火光隐现之间,夜色已深沉。都是失去的岁月。
在城市的写字间里坐久了,也就会像光亮的墙壁一般板结着面孔绷直起身体。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再露出憨厚神情,把四肢放松。肌理变得柔软,像脱掉了硬壳,于是也只好梦回故园。
故园东望,冬至已经远去,严寒悄然相邀春天。春风解冻、雨水惊蛰,又重新来过。这物候像是土地下的规划和运作。在这个万木静静的孤立地面、山水枯涩瘦硬的世界里面,一切都到了尽头,但也就绝处逢生,随之否极泰来。立春。选在这个关节立春,这是有道理的,天地形象地把周而复始变成了一个最有力量的道理,宣示在我们这些肤浅的人们面前。
于是颂扬传统吧。燃着爆竹,贴着新联。或许正是在凭着传统的惯性我们又可获取新生。至少可以安抚我们的飘摇的心旌。
所以,我平时多虑,春节时候释然;一贯尖刻,此刻我非常宽厚。
家乡和春节同样肌理同等质地。我们走近,进入,沉醉,然后带着宿醉,告别,远去。渐行渐远,每次都以为将会相忘于江海。
希望在春节入眠。
那么首先在春节的文字里面入眠。当然,那也得首先用春节给自己催眠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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