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房子
已经过了立秋,但冀南的天气还是酷热。在经过了半生的异乡生活后,独自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做短暂的停留。期间特意带着兄长的两个孩子,再次造访了我出生的老房子,那里是我们生命的起点。
四十二年前的深秋,我出生在冀南矿山工人村的住宅里。青砖红瓦的平房依然住着当年的街坊,当年的父辈很多已经故去。已经存在了五十多年的老房子,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房间的空地已经挤满私盖的院子和小屋,曾经宽敞的空地、树林只剩了窄窄的过道走人。
当年我家是住在工人村外围,靠近郊野庄稼地一排平房,我家住房头。房后有一棵老槐树,是人们夏天乘凉的地方,花开的时候,空气都是香的。当年母亲告诉我们,在三年困难的时候,老槐树的叶子是人们赖以果腹的食物,可惜今天老树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里我出世并生活了十一年,后来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迁居到了矿山的机关大院了。我南下深圳则是离开老房子十四年后的事了,那一刻天高路远,一路南下,老房子也似乎渐渐在我的生活淡去。
二零零二年的秋天,在南国深圳,我的儿子出生了。夜深人静,我端详着襁褓里的儿子,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父亲,六四年的那个深秋,在遥远的中原,在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老房子里,父亲应该也是如此凝望着我的,充满慈爱和希望,而今我已经远在异乡。那一刻,我泪流满面,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和这所老房子也无可抑制的重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日益强烈。
这一片工人村原本没有围墙的,因为我们家是住在最外面的房子,窗后有一条不是很宽的土路,隔着路是附近农村的耕地了,冬天小麦,夏天玉米高粱,晚上睡觉是可以听着青蛙的歌唱,虫子的伴奏的。大约在我八、九岁的时候,突然来了工程队,在路和庄稼之间修了一道宽厚的青石墙,现在想想,说是防盗,到不如说是保护庄稼了,那时真的没有什么盗贼的。小时候看着那墙是高大的,如今人长大了,曾经高大的墙也似乎低矮了,并且残破了很多。
打开摄像机,一边在窄窄的过道里拍摄,搜索着儿时的记忆,一边对两个孩子讲述着我们的童年,讲述他们没有见过的爷爷的生平,我相信这是一种传承。原来这些平房之间是种了树的,夏天的夜晚,我打了手电,就可以拣到刚从土里冒出的蝉蛹,浸了盐水,母亲用油煎了给我吃,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是不错的美味,当然也是富含蛋白质的“营养品”了。也曾趁着大人午休溜出来,在公路边拣来马尾巴上脱落的长毛,做了套子,去捉那树上“吱啦、吱啦”叫着的蝉。如今除了小巷,就是错落的房子了,没有了空地和树,想来现在的孩子是没有地方去捉蝉了。
房后的小土路,原来宽敞的可以通汽车,如今已经被后来盖的小屋和围墙挤的只可以走自行车了。就是通过这条路,我上了小学,搬家后就转学了。搬家最初的几年里,每个春节要回来,给过去邻居的大娘、大婶们拜年的,后来一个人到了南国,为生计奔波忙碌,加上路途遥远,老房子就很少可以想起,更不要说来看看了。
现在站在我人生的起点,顺着尘土飞扬的小路望去,就是从这里起步,我走出了原本是自己的视野都无法达到的远方。人生无常,我们无法预知自己可以走多远,也无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可以回到生命的起点,但我们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必须面对一个最终的结果,站在自己出生的房子后面,踏着自己人生最初走过的小土路,就有了对生活的感悟,其实人生的成功不在于你有了多少金钱,也不在你掌握了多么强大的权势,而在于你在人生的终点,是否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坦然的面对死亡应该是人生至高的境界。毕竟在经历了一个漫长却又短暂的过程后,坦然才是真正明白人生、无愧人生的标志。
一个人异乡漂流的日子,并没有太多的乡愁。所以一直以为,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我们,成长过程缺少了爱与感恩的教育,特别缺乏对传承的感受。其实传承对我们未来真的很重要,因为没有了根,就会失去分量、失去承载。特意带了两个孩子,我希望我们的下一带会记住我们曾经的岁月,惟有如此,才可以更好的感受他们未来生活的美好。
短暂的归来,却还是要离去的,我不知道再次归来,我生命起点的老房子还是否存在,童年的痕迹是否还可以寻觅!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期望的是什么结果,是一切如旧,还是面貌一新!?发展和继承永远是矛盾的。十七年前,离开河北的时候,我走的很决然。除夕的夜晚,爆竹炸过芬芳的空气里南下的列车,我孤独的身后有亲人的眼泪、朋友的叹息和困惑,但是我没有回头,义无返顾到温暖的南方感觉陌生的冰冷。
如今我回来了,老房子依旧,童年的痕迹清晰可见,这让我的心在流浪之后,有了温暖的感觉,不至过于失落,却又有隐隐的遗憾。看完了老房子,该离开了,我想我依旧不会回头。但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曾经年轻的、现在已经苍老的有点陌生的、依然健在的伯叔、大婶们在我的身后是怎样的唏嘘感慨。
可我知道,如果老房子还在,自己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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