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安姐，女，41岁，已婚有一个女儿，丈夫洪申有心脏病，几年前做过大手术，安姐自己，也因子宫肌瘤而将子宫全部摘除。安姐的父母和洪申的父亲前些年相继去世，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婆婆和安姐他们一起生活，可就是这个婆婆，让安姐犯难了……

　　阿莱手记：承受。在一个家里，所要承担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从打结婚那天起，安姐就没过过一天清静日子。

　　说起婆婆，安姐“悲”从中来，这种悲是我没见过的悲，她临来的时候又吐了，她说，她不敢想这些事，一想，就喘不出气来，整个人心里都憋得慌。婆婆今年80多岁，身体非常硬朗，除了眼睛看不见以外。眼睛看不见也是近些年的事。安姐稀的干的伺候料理着，可到最后，不仅得不到一句好儿，还会惹来一身骚。

　　安姐不容易啊，为了生活，每天出去做家政，40多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不少，下午回到家，还要伺候这一老一大一小(婆婆丈夫女儿)，哪样心操不到都不行，哪个脑子少动了都不行。她说，日子苦点儿不怕，只求顺心顺气，只可惜，连这个都求不来。

　　古往今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循环往复的。

　　无论是《孔雀东南飞》里的焦母，还是《原野》里金子的婆婆以及贾平凹在《五魁》中塑造的那个虽出场不多但是对于情节的推动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婆婆，无不使人不寒而栗。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越善良的媳妇，就越容易遇到厉害的婆婆；相反越不讲理的媳妇，却反倒容易遇到一个软弱好欺的婆婆呢？

　　这不是什么定律，这是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事实。其实细想起来，软和硬，善与恶，无不是相对而言。

　　说到底，这是一场狠得下心和狠不下心的较量。狠不下心的一方，永远都会输给狠得下心的一方。安姐的善良决定了，她只能承受。

　　我是个特随和的人，和谁都能相处得特别好，就和我婆婆上不来，她好像是和谁都不太一样，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没辙没辙的。

　　人都说“百病气上来”，这话我今儿算是信了。就是不说子宫摘除的事，我现在也是浑身是病，只不过不敢声张，因为声张也没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个不得我操持着，亲戚们说得好，他们说大嫂子，你可不能倒下，这个家里全指着你了，你要是倒了，这个家也就全完了。说得没错，我知道这个家没我不行，我可以为了他们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可我身体也有极限啊，再苦再累，总要不生闲气才行，但就这个，都保证不了。不仅保证不了，我还得尽量地忍气吞声，不让洪申生气，洪申有心脏病，两年前刚做的开胸手术，最忌讳气和累。这两样，我能扛的扛，能瞒的瞒。我总想着，假如有一天洪申有个什么事的话……唉，不敢想，不敢往下想，只能一步步推着走，人活着怎么这么累呢？

　　以前我不是这样，我和洪申刚认识那会儿，人挺漂亮也挺精神的，好多人给我介绍对象，结果我就看上了洪申。当时就有人劝我，说洪申的妈妈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我就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什么处不好的呢？

　　结果第一次去洪申家，我就领教了。

　　怨不得洪申一直不把我往家领呢，他是怕我看到他们家的样子就不跟他了。

　　话又说回来，我一进他们家，确实是吓了一跳。这哪像个家啊，不在穷富，根本就不像过的。两间屋子，哪间都脏得插不下脚。他妈妈，60多岁的人，头发一直到腰那么长，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永远让人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想想我那时候还是幼稚，奇怪归奇怪，就没想过重新考虑我和洪申的关系，或者至少提出如果结婚必须得搬出来也行啊。只可惜那时什么都不懂，以为只要我和洪申好，别的就不重要，影响不了我们今后的生活。

　　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总是孩子气地以为，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

　　洪申很普通，又没钱，但嫁给他，我无怨无悔。妈妈也喜欢洪申，觉得他老实可靠，尽心尽力为我置办嫁妆。

　　结婚后，我们和洪申的父母同住在一个偏单里。每月交给婆婆100元钱(这在当时就是我们一个人的工资)，吃饭都在一起。那时候我婆婆就不好好做饭，经常是我们下班回来没有饭，还得出去再买再弄。再后来，我就怀孕了。孕妇嘴馋，那时我就想吃个可口的青菜，可直到生我们孩子这口青菜我也没吃上，不仅吃不上，婆婆还经常用难听的话编派我，洪申就信，回来和我打架，那会儿我们老吵，再后来吵得人心都灰了，在婆婆的挑拨下，洪申竟然和我动手，有好几次我都想和他离婚的，说起来，当时要离也就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罪受了。

　　女儿生出来后，虽然和婆婆一起住，但却完全由我自己带，婆婆为了不带孩子，可以一整天地坐在后院里晒太阳，有时候我实在弄不过来了，比如孩子刚会爬那会儿，我要上趟厕所，都是公公帮我抱一会儿，婆婆就看着，跟没事人似的。吃饭的时候，她一掰开馒头，看到里面有根头发，转手就会再拿一个，把那个有头发的递给我。

　　我恶心得想吐。像这样的情况，多了去了。

　　婆婆一天下来能安安静静的还算是好的，她要是不安静的话，那个嘴逮什么说什么，搬弄起是非，简直说得都跟真的一样。洪申开始时还信，再后来也不信了，他知道他妈妈睁眼说瞎话，不信是不信，可气也结下了。洪申小心眼，爱想不开，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两句挑拨和我吵，不然也不会得这个要命的病。

　　前几年是我最难的时候，洪申在医院里做着手术，爸爸那边同时下了病危通知书。

　　爸得的是肝癌，疼得死去活来的，可即使是那样，他都不骂人，还知道忍着痛和人笑，你说这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还有一件事让我想起来也特别难过，真的，我自己的父母我没有孝顺一天，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去年孩子考初中，我手头钱不够，一个亲戚给了我几千块，而且告诉我说，这是你妈妈临走时留给你的，别人都不知道，老太太怕你难，特意嘱咐我这个钱是给外孙女上学用的……阿莱你知道我拿着那个钱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吗？这也是妈妈，那也是妈妈。为什么妈妈和妈妈就这么不一样呢？我并不要求我婆婆对我有多好，我只想让她多疼疼自己的儿子，他病成那样，还要去上班，难道你不心疼吗？难道你就不能多让他省省心吗？

　　婆婆这个人真是奇怪，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曾被她吓得半死。那时候我公公还没死呢，大半夜里，我上厕所，厕所门口挂着个帘儿，等我从厕所里出来，一撩帘儿猛不定看见一个长头发女人的背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且那长头发还都是花白的，一直披到腰上……我“啊”一下就叫出了声……最后她却连头也不回就进自己屋了……这件事，我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还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真的太吓人了，那样骇人的一幕。

　　我公公死的时候，我以为婆婆总该伤心了吧，谁知道她竟一点也不难过，而且还见人就说，他幸亏是死了，早就该死，而且就是死也好不了……

　　我见惯了我爸爸妈妈之间那种相依相伴的感情，实在是不明白他们算是什么？这还算是夫妻吗？

　　人都是这样，一点点，一天天被磨老的。

　　我每天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家里家外地忙。

　　洪申做大手术，我摘除子宫，我婆婆根本就像没事人一样。

　　她心里好像谁都没有，包括她自己的亲孙女，也一样是不闻不问。

　　再后来，婆婆的眼睛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就更胡来了。

　　经常是你给她吃不吃，给她喝不喝，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喝水，无论你怎么求她。

　　我就说，妈您好歹也喝一点，要不身体受不了。她就说，我不喝，我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就是省你的事了。

　　给她洗澡，她说，我就不洗，你是嫌我臭了。

　　阿莱你说，还让我怎么办？

　　我们那个屋子本来就不大，她经常蹲在方厅地上小便，其实在她手边就放着尿盆，结果她说，哪有？哪有？再说急了，她就又开始胡搅，我没尿地上，我就是在尿盆里尿的……有好几次我都被她气哭了，我说妈，您尿地上，不要说我们，就是滑倒您自己也不好啊。她就装听不见。

　　洪申的姐姐开始时也相信她的话，觉得是不是我对她妈妈不好，就把她接走了两天。

　　可是没有多久，大姑姐儿就又差孩子把婆婆给我送过来了，还让孩子捎话给我说，老舅妈这么多年伺候姥姥确实不容易。

　　想来婆婆的胡搅，人家也是领教了的。

　　还是那句话，无论她怎么对我，我都不会对她不好。

　　婆婆没有劳保，跟着我们，我们总是有好的一定先尽着她，每天换洗下来的衣服，也都是我来给洗。

　　这都是我做晚辈的应该做的，我自己的妈妈没了，我愿意把洪申的妈妈也当成我的妈妈，可这个妈妈，就是让人无法生出那种像对妈妈一样的感情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