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连载这一篇长篇小说,一帖写一章吧.是不是好的文章见仁见智啦!
小说简介
中国的低龄出国潮流已经毫无疑问的变成了九十年代末期教育投资中最不需要考虑的伟大投资。二十岁的纯白女孩程坤凭着家庭的优良条件顺利来到加拿大,成为第三代低龄自费留学中的一员。所有原来在国内的种种优势和爱好随着穿过太平洋上的换日线,全部改变。小花猫、外企的五A写字楼、音乐和所有的宠爱在新生活的冲击下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梦寐以求的MR RIGHT黑色、真诚的伊藤君,以及金钱散布者陈小宝。她不得不面对酗酒、药丸、性观念和金钱的过滤,在选择和放弃,正确和错误之间游荡,在“墙”的另一边思考选择。
用什么来告诉这最让人无法预计的第三代富有和低龄的留学群体,他们未来的样子、北美生活除了餐馆和校园之外的另一个崭新的留学视野、到底谁是真爱,哪里是家,这一切将在小说里得到答案。本小说不失是针对低龄出国潮流的一种全面检讨和思索,现实生活并不是中介公司墙壁上挂的色彩美丽的风景画。低龄出国的现象将继续并且规模化下去,但小留学生们正在长大,走向成熟。而低龄出国的这种教育消费的目的也将日趋成熟。这些事物将在中国经济美好前途的大背景下得到理性的纠正。
小说故事情寓意深刻,具有代表性,语言以男人式的女人幽默和南北互混的双倍调侃在沉重里体会轻松,感受这新一代的留学潮流。
第一章:我们的故事
钟颐把我送到了多伦多机场,等我CHECK-IN后,依依不舍的在安检的玻璃门外和我挥手道别。我向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示叫她随时打电话回上海和我联系。
清早的多伦多突然起了大雾,所有航班被迫延误。我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公共电话机上面,盯着银色的数字按钮想在这个期待和无聊的时段里打电话。我想打给我多伦多的CBC朋友黑色,但还是放下了听筒。我捏了捏嘴唇,拿出皮夹子里伊藤的名片,也许打给现在在日本等候我的这个好朋友,我想了想在听到待接的声音的时候还是切断了电话。其实我不是很想打这些电话,因为打电话的全部欲望已经集中在了一个国际区号是0118621后面的那个电话号码上。但我却不能打这个电话。绝对不能打,绝对不能打,绝对不能打,在心里我反复的警告着自己,把已经准备投进电话机里的硬币放回了口袋里。
我安静的坐在候机厅的座位上,望着玻璃外巨大的“空中客车” 尾翼上的枫叶标志发呆。两年前我是坐CANADIAN AIRLINE过来的,那时候枫叶航空还没有吞并CANADIAN AIRLINE。对仅仅坐过一次的CANADIAN AIRLINE,我的印象还是停滞在两年前上海的虹桥机场。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离开虹桥机场时小花猫远远的站在送机厅二楼的情景:我和他说好不送别的,但那天他还是在众多朋友同情的支援声中溜了出来。他显得很不自然的斜靠在柱子旁,送给我一连串的强颜欢笑,眼睛在眨巴。我的父母就在他脚下的一楼,我不能太过明显的让父母发现我眼神停留的方向。因为我妈在一年前发现我竟然和拿不出任何文凭、证书的穷小子谈了很长的恋爱,坚决反对,更加毅然决然的决定让我出国读书。这方面我是一个骑墙的态度,一边幻想着加拿大北美世界的眩目,一边也渐渐的厌烦朝九晚五的写字楼工作以及和小花猫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心不在焉的申请着签证,心想若签出出国就一切重新开始,若被拒签也好,免了和小花猫保持长距离的累人劲儿,继续享用在上海的种种优越性。小花猫利用工作自由之便,马不停蹄的为我跑高教局、公证处、出入境办公室,敲种类繁多的章。而我只需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远程控制即可。等待的日子似乎总觉得如同手表上的指针,转得没有尽头,但要待到已经确定结束的日月分秒时,才发觉手表已经因为没有电池而停了。我的签证顺利得令周围所有人羡慕,美好前程是公认的,指日可待。小花猫亲手把我送出了国,从始至终没有半句异议。我在上飞机前用仅有的几个人民币给他打手机,我们还是说着一贯的笑话,嘻嘻哈哈的。
末了小花猫不无哀伤的说:“真想扒上这架飞机和你一起去加拿大,以后好歹也有个人照顾你,让你出气,发泄发泄。”
“我会回来的,你好好的!”我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觉得决堤的泪水就要汹涌出来,被他听见。
“我等你,猫猫。”
这一刻,我二十岁,小花猫二十岁。这句话在我心目中份量颇重。
最初小花猫把他的吉它和唐朝的《飞翔鸟》拿到新生联谊会上表演时,完全把我精心准备唱的范晓萱的《RAIN》给踢到一边去了。我想应该是那个时刻开始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他对我没有任何反应,在那个时候还是个细瘦的小豆芽。在校园里上蹿下跳,得意洋洋的搞乐队时,是我时时以排练为机会千方百计的给暗示小花猫。先是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做异性“好朋友”,然后我也没料到,在一次关于吉它音色的问题上我们非常激烈的吵了起来。其实这是我对小花猫暧昧态度的影射攻击,希望他赶快结束这种长期非正常的暧昧关系。小花猫好像有点害怕,又好像不明白该怎么做似的,只是低头自顾自的试他编排的和旋走向。鼓手说去厕所,走开了;贝司手说出去抽根烟,走开了;一起来玩的上师大钢琴系的键盘手很知趣的也跟着出去了,就留我们两个在排练房。过了半天他还是不出声,似乎还弹得更起劲了。我起身说道:“白痴,跟你这种白痴在一起真没劲,哼!”。正要走,脚下就被无数连接乐器和音箱的线中的一条给绊住了。人生气,心思没在走路上。眼看我就要摔个嘴啃泥,小花猫非常快速且有力的用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我们俩都有些趔趄,但最终我只是手着地撑住了自己,没摔得太惨。
“滚,滚,滚,不要你扶!”我气急败坏且还过河拆桥的把他的手撇开。
“扶你不好,不扶你又不好。你摔一交还可以爬起来,可人家上万块的和成器可就摔碎了,爬不起来了。”小花猫使出他一贯的态度逗我。
我一听,上前就想打他一拳,他以和刚才同样快的速度用手钳住了我的手腕,说:“别闹了,好吧?你怎么这么闹,你是排练还是不排练啊,大小姐!”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但心里却在快速反复的测量着这句话的含义。都说脾气好的人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仅仅半秒钟,我突然开始害怕了,怕他真的发火,更怕他是不是的确不喜欢我。我把心往下一沉,我学着电影里的模样,一把勾住他的头颈,亲了他。可能是第一次太紧张了,我似乎用力过猛,牙齿都撞到了一起。事后俩个人都觉得门牙有点儿松,疑神疑鬼了好几天。但只是这个粗暴的初吻,让我们终于开始恋爱了。
小花猫对我说:“谢谢你,猫猫。终于可以让我爱你了!我想了很久,但我不敢开口。”
从此,我一改两人暧昧时期的乖巧温顺的模样,对他有诸多要求,时时的和他起争端。并且做为一个女孩子我粗鲁得让他哭笑不得,让周围的朋友哄堂大笑。大家都跟随我的习惯叫他“小花猫” ,没人叫他真名了。即便是这样,他总是在我饿的时候送过来吃的,陪我上夜校送我回家,心甘情愿的在我生气的时候做我的出气桶和沙袋。我在心里其实很明白小花猫对我的好,但在每次表达的时候总是有些歇斯底里的真诚。我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他,小花猫认真的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心里。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又蹦又跳,嘻笑大声的对他说:“小猫!你是我的!上海是我的!全世界都是我的!我就是爱你!”
那时,正是大夏天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完全不在乎学校所说“如果不能按时找到接受单位就把学生的档案打回街道”的压力,过了截至日期还是没找好工作。我是上海市区户口,不是郊县户口或者外地户口。并且在我父母这边,出国的事情像海水里的冰山,已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角。我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乐队四个成员都是同班同学,但通通都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工作,全班也就是我们四个人。
其实我们四个平时在校园的名声不错,大家都喜欢凑热闹来看我们表演或者排练,认识的朋友也多。本校搞乐队的风气完全是我们带出来的,还有其他附属的文化现象产物就数不胜数了,男生寝室不同楼层此起彼伏的那些闹死人的音乐就是最佳证明。况且我和小花猫的成绩都不错,每学期都可以拿到两位数的奖学金。鼓手和贝斯手也不错,从来没有不及格和补考。我们几个和年轻的老师关系特别好,毕业设计分组时,完全是挺着大肚子的班主任一手帮忙,把我们四个分到了工艺设计组去搞汉代纹样磨漆画和蜡染。这总好过去纺织厂参观然后设计彩色棉花或者染整后加工来得更适合我们几个了。都说音乐和绘画是相通的,这一点也不错。我们天天和音乐、油漆的味道、五颜六色的涂料还有分辨不清是垃圾还是装饰材料的一堆堆东西挤在一起。我和小花猫从早到晚浸在画室里搞自己的东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很多时候累了,我们就搬过来几个凳子,我躺在他的腿上午睡片刻。眼前是天花板上似乎有些摇摇欲坠的吊扇,时不时的还有小花猫宠爱的鬼脸。这时候,我们常常想亲热。虽然两双手上全是颜料和污垢,身上散发的不是大夏天的汗臭味就是颜料和油漆的刺鼻味。但是我们还是照旧亲热,传出门外的只是一连串的欢笑声。我的毕业设计的磨漆画和答辩得了全班最高分。都快毕业做鸟兽散了,有几个别组的同学还偷偷的跑去系主任那儿谈心说不公平,老师偏心诸如此类,让我下不了台。加之我仍旧未找到工作,成了教导处的审查对象。我坐在教导处办公室的里面,小花猫就在门口等着。我在里面坐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出来了,我又坐在台阶上大哭大骂的泄愤,小花猫只好和我排排坐。左手拿着纸巾,右手拿着已经融化了的冰激淋,守着我。
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我感觉到无限的解脱和茫然,或者继续面试找工作,或者等待出国,但这些似乎是与我和小花猫的爱情无关。我们还是一样的恋爱,做所有恋爱应该做的事情,丝毫不受影响。走出校园那天天气热得烤人,但我却骑在小花猫的背上,觉得自由异常。这种感觉和高中毕业等待进大学时的感觉竟然一样,完全没有因为多了张毕业证书而有所不同。我对自己念念叨叨道,终于可以不用读书了,太好了。我随手找了一份在写字楼里做翻译的文职工作,除了上班就是排练和玩耍。我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要出国读书,要离开小花猫和上海的这一消息告诉他的。但我记得他的反应。他听完了我先斩后奏的通告后,竟然高兴的恭喜和羡慕我。我当场就翻脸了,哭丧着脸反咬小花猫一口,哭诉他原来是个骗子,原来跟本就不在乎我,不把我当财神爷送却把我当瘟神送。小花猫恍然大悟,连忙抓起我的手,还把手握成拳头的形状,操纵我的粉拳打他的脑袋。这么一讨好,我破涕为笑,正正经经的和他商量大家如何在自由的加拿大碰头的美好计划,大大方方的回答所有朋友都必问的一个问题“ 那,你走了,你家小花猫怎么办?”
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个举止过份,对他不好的女朋友,而他是个典型的上海好男人,很温柔,好脾气。
但小花猫坐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对大家说“我没觉得!我们猫猫很好,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离开的第一个一年终于熬过来了,在圣诞节到来之前,我第一次从加拿大回到了上海。
小花猫哭了,是在我倒时差睡着了的时候。
他坐在床旁边的靠背椅子上,房间很小,我和他的距离也就是一只手臂的长度。他在看一些我临回家前在学校组织的湖边邮轮冷餐会上拍的一些照片。
小花猫满脸泪水,看上去非常的伤心。我曾经有一次惹得他大哭,那是关于他们乐队被校学生会硬性搭配了个大一的小女生,做女主唱要在文艺节上做表演的事。我可以接受别的女生来我们的乐队,但我不能容忍这个新生嚣张和暧昧的态度,尤其是乐队平时朝夕相处的哥们儿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有了一种被遗弃了的孤独感。小花猫对每一个人都很好,点头微笑的接纳那个小女生。领导说老生要带一带新生快些溶入校园生活,于是他们三个学哥就和那女生每个周末在学校的酒吧“溶入”,而我还在家呆着,以为今天不排练。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事,就算那个小女生不懂事,就算是敷衍领导的指示,我都不应该生气。但我的确生气了。我抓住每一个可能产生分歧的机会和小花猫闹别扭。他越是拖着我的手,我越是要甩开,觉得这是唯一可以暗示我的委屈并且改变现况的方式了,可惜收效甚微。一个中午,我和乐队的男生们在学校旁的一个小餐馆吃饭,那小女生硬要挤进来坐在一起,我起了眼色表示请你滚远些,但小花猫居然非常绅士风度的从外面拿个凳子进来叫她坐下,别客气。我一声不吭的吃完了饭,一声不吭的先走了,一声不吭的在画室里做磨漆画。小花猫此刻意识到了什么,但怎样讨好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把他递给我的工具一把扔到了窗外,用嘴表示请你滚远些。小花猫下楼去捡搞磨漆画的工具,坐在楼下花坛的台阶上发呆。我下楼去要工具,一把抽出他手上的刻刀就要上楼。小花猫用从来没有过的大力钳住我的胳膊,说要说说清楚。我记不清楚我们是怎么说说清楚的了,也不记得是不是说清楚了。但是最后我怒气冲天,而他竟然委屈得哭了出来。我手上满是颜料,没法给他擦眼泪,最后还是解开了他头上性格十足的海盗式头巾,给他擦脸,让他哭个够。
可是这次是为什么?我们的重逢,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哭?
“你怎么了?”我用手摇晃着他的膝盖,睡意全无。
“没,没什么。”小花猫意识到我醒了,拼命的擦干净脸上的一道道小溪。
“什么没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我开始急了,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哭。
“真的没什么,就是高兴,高兴你回来了。”小花猫端了端坐姿,有些左顾右盼的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别骗我,要哭,见第一眼时就哭了。要高兴见第一眼时也可以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提高了嗓门,起身跪在他双膝前,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一定要问个清楚。
小花猫沉默着,低头在摆弄着手上的我的照片。照片很美,这上面印着的是多伦多最美的夏季市中心湖边的蓝天白云,高层商业大厦,价值几千万的湖边豪华住宅和美妙绝伦的城市空间设计。我笑得也很开心,还有几张和同学们在甲板上跳舞的瞬间。
“这照片有什么问题?”我感到非常的费解。
“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为什么?”
“让你一个人在那边打工,打到手臂都要贴上膏药。”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昨晚,我们在床上看我的这些照片,我随意的告诉小花猫手腕上的这白色的东西是伤筋膏药。因为那个唐餐馆的盘子太重了,搞到我手腕关节痛。我向来不会顾影自怜,更加憎恨别人同情我。这么说只是随便说说,但怎么都想像不出他会这样。
“这关你什么事,我贴它只是好玩,而且现在一点都不痛。”我晃了晃两只手臂,强行安慰着我温柔善良的爱人。
“对不起,猫猫!”小花猫搂着我,声音很哽咽。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知所措。我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别担心,小猫。你是我的!上海是我的!全世界是我的。我还是爱你!”
我认为小花猫不可能不爱我,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我最信手捏来的人。我可以在加拿大肆意妄为,因为无论如何还有小花猫爱我,还有上海是我的避风港。这些是默认值,一早设定好的。
我握紧了他修长的练过琴的粗糙的手,有一点故意的凝视着他,但更多是止不住的从心身最深处由下往上涌的一股股感动的热流。这是我们经历为期一年考验后,我胜利凯旋归来后的一个早晨。襄阳公园的四周车水马龙,人们从我们身边穿过,都在非常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和小花猫牵着手在往徐家汇的方向走着,经过一家还没有开门的咖啡店,深黑色的室内把玻璃外墙变成了一面镜子。
“看,我们俩多么般配,高,矮,胖,瘦。”小花猫用牵着我的那只手拉了拉我,在提醒着我注意玻璃中的我们。
“是啊,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我们,我还是一样的漂亮你还是那么丑。”我虽然是这么的开着玩笑,但是眼中分明有些湿润。
“回家感觉好不好?”小花猫揽过了我,和我在大街上拥抱着,并且用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就像妈妈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小孩一样。
“好,怎么不好。有你在什么都好,你不在,什么都不好。在加拿大呆了一年,我明白了,我恨多伦多。”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猫猫。”
“唉,迟早还是要走的。我真想再回到读书那会儿,搞乐队了,上课睡觉了,买盗版CD了,在学校酒吧排练了。还有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午经常去的和详面馆,我现在想到它的辣肉面都会流口水。”我用力的摇晃着小花猫的手臂,细说从前。
“记得,什么都记得,我们的故事,我一直都记得。”
小花猫的眼神像两道光柱,直接穿透了我的瞳孔,到达了我大脑的中心。然后像水彩般在我的大脑里化开,浸透我每一个脑细胞,腐坏了的和尚健康的。
我点了点头,是的。
小花猫还是和第一次那样,在短短的时间里和我跑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备齐了我要的东西,亲手把我第二次送回了加拿大。和上次一样,我又忍不住哭了,不知还要等待多久才可以再见他。所有围绕告别的东西都和一年前惊人的一样,仿佛我们没有生活过这隔了大半个地球的一整年。我不知道再走之后我会不会变,他会不会变,我想不想变,他想不想变。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别担心,猫猫。”
“有一样变了。”
“什么?”
“我们俩都大了一岁了。下次见到你,不知道我该几岁了。”
“你是几岁我就是几岁,要年轻我们一起年轻,要老我们一起老,是不是?”
“但愿是吧!”
“就是。”
“是,是,是。”
我仔细的看了看他,和成千上万次仔细看了看他一样。
我说:“我会好好的,回上海找你。”
但我叛变了,在第二年的一开始。
天气终于开始转暖了,而且是快速的转暖。多伦多几乎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好像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植物都绿满枝头,迎着连一片云都没有阻隔的灿烂阳光,人被突如其来的给夏天包围了。大家都热情洋溢的渗透进这气氛中,纷纷穿上短袖T恤,开出了亮丽色彩的跑车,打招呼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嗨,今天天气不错啊!”。夏天的到来让每个人都心情愉快,除了我。
我在机房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但功课没有任何进展。我的脑子里所有的细胞似乎被酒精浸泡得过久,全都醉得生锈了。对面电脑前两位情侣学生在低声细语,一个左手拿着书,一个右手拿着笔,两人粘在一起,书和笔也粘在一起,把公共机房点缀得爱意暖暖的。我一侧眼,斜对面也有一对中国情侣,连戴的眼镜都像有性别似的一大一小,一雄一雌的。机房里似乎全是幸福的情侣,只要一抬眼就是一片微笑的嘴巴和闪亮的眼睛。是不是个恋爱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人们一定要成双成对的读书才算读书,成双成对的生活才算生活。我感到头在勉强睡过一觉后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并且视力开始模糊。我被这些爱情的玫瑰香熏得就快要窒息了,逃出了机房。
我双手抱膝呆坐在草地上,和植物一起在太阳下进行着光合作用,至少得晒干脑子里生锈的细胞。我在犹豫是否应该再继续喝酒,不知道几时生锈的脑细胞就被彻底的淹死了。我直勾勾的盯着脚边的一根草,风一吹,草往右边倒我的眼球就往右边转,风再一吹,草往左边倒我的眼球就再往左边转。来来回回,乐此不彼。
我收拾书包,还是离开的好。可是又有哪里好去的呢,没有车不能兜风。回家,空荡荡的,学校里我又嫌拥挤,不想看到机房里的情侣们。我没有什么食欲,更加睡不着,头疼。我搜索着手机电话本里的姓名,揿来揿去上下键就是找不到可以讲话的人,甚至是钟颐。
钟颐是北京人,我的好朋友。我们俩同一天来到加拿大,住在一起,读一个COLLEGE,家庭背景和经济实力都相似。但她高中毕业就直接出国留学了,直情属于八十年代的人了。开始时我们被“上海人”和“北京人”的老话给挑拨了,谁对谁都没有好印象。脾气相近,我们甚至吵过架。我忘了我们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这似乎是和吵架一样变得久远模糊了。她长得很漂亮,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现在她和我有所不同,她已经是移民了,而我还是INTERNATIONAL STUDENT。不过在婚姻状况这一栏她得写“离异” 或者“分居” ,而我还是“未婚” 。这是我们两个互相调侃的大笑话。婚礼上唯一出席的女方朋友是我,钟颐没邀请任何她北京,或者一起从北京过来的朋友,于是我确定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形影不离的。从申请移民到拿到移民纸的时间长度即是她第一次婚姻的长度。钟颐的前婆家觉得她是个唯利是图,欺骗感情和身份的人。想看热闹的同学更是削尖了脑袋,想要知道她拿到身份的神奇过程。我知道这不是钟颐的错,大家都有付出。既然可以心甘情愿的开始,就可以心甘情愿的结束,我帮她打理行李,送她回了北京,躲避调整了一个月。
谁知她突然离开我的一个月让我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因为从上海回到加拿大一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我受了点挫折。这只不过是个小挫折,绝对不是什么空前绝后的打击,即便我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可以这么确定。只是这个小挫折像是个芝麻大的小砝码,加在了本来还算平衡的天平一边,立即让天平失去了平衡。我找不到她可以说话,心里很闷。
我只好打电话回上海,捉住小花猫大骂大哭,毫无顾忌的宣泄。
“喂,是我!”
“猫猫!打电话了。”
“是!不是我打过来还能是谁打过来!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的死活,我现在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我还活着!”
“不是上个星期我才打过电话给你的吗。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口气还是那么的轻松,洋溢着宠爱和亲昵的自己人感觉。
“你少给我开玩笑,嘻皮笑脸的。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我不是你,上海不是多伦多,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一点也不为我着想,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咱们猫猫是不是不习惯大冬天啊?猫都喜欢天气暖和晒太阳嘛,哎,等你那儿有个大晴天,赶快爬到房顶上晒太阳,蜷成一团睡午觉,好不好?对了,你爬得上去吗,你这个大肥猫?”
“你说什么!”
“噢,我们猫猫是吃减肥猫粮的。保持体形抓老鼠是吧?”
“你给我住嘴!”
他在电话那头“嘻嘻” 的笑了出来,还像从前把我逗得气急败坏似的继续逗我:“对了,猫猫。最近抓了几只老鼠了?你现在进老鼠洞还是用胡子测量洞的宽度的吗?不过你现在胖了,胡子测量不准确了,小心腰里的肥肉把你卡在洞口。到时候动不了了,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给我住嘴!你除了讲这些无聊的笑话,你还会什么!你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动嘴皮。你怎么这么无聊,都是上班工作的人了,还在嘻皮笑脸的!”
“怎么了,猫猫。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么开玩笑的吗?谁惹你生气了?小猫去抓他!”
“你骗子!你怎么抓,你怎么保护我!你连过都过不来,你就天天在上海坐井观天。这里的情况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外面在下雪,大得把窗都埋了。可我还得去打工!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去做,你知道吗!”
“可是,我知道我爱你,猫猫。”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爱你!我讨厌你!你没资格爱我。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自己还在上海有说有笑的。”
“猫猫,别这样。又说气话了是不是?我真的很难过帮不到你,但我是爱你的。你要我在上海买的东西,我都买好了,马上寄给你。看看你多了不起,一个女孩子在那边独立生活。知道吗,我总是向人家炫耀你在国外有多能干。我们家都为你感到骄傲,真的。干嘛那么泄气。我虽然过不来,但我和从前一样爱你,别烦了。想着上海,不还是你的家吗?在加拿大怎么样,还有上海在这儿,再不行,还有我小猫在。怕什么!”
“你总是说得这么轻松,‘还和从前一样爱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样子的,现在?我讨厌上海,我不会回上海的。我要留在这里,我永远都不回去了!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了!”
电话那边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和空洞。
“为什么?” 他问我
“不为什么,时间到了。我对你没感觉了。” 我开始哭了,一连串的语无伦次。
“为什么对我没感觉了?”
“我爱上别人了!我和别人有关系了!”
“是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我听得出来。
“就是! 我一回到加拿大就爱上别人了,我不爱你了。你离得这么远,和分手有什么区别。我要一个人可以和我在一起的!”
“他对你好吗?”
“关你什么事!”
“如果他对你好,那还有必要哭吗?”
我狠狠的哭了出来,我感到极度的痛苦和悲伤。
“猫猫,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到你。你不应该这样!”
“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的。如果你能够和我在一起,我会这样不幸运吗?我被你宠坏了,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好,都和你一样的爱我。可是,不是的,除了你,没有人爱我了!你也别爱我了,不值得了。我不想再回上海了,我不想见到你了。”
“猫猫,别,别这么说。你可以不爱我,但别不想回上海。你怎么会这样,猫猫,不是上个星期还是好好的吗。别,别说一时气话。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情,我明白你,明白你!”
“别爱我了,求求你了。看,我已经这样了,别爱我了,放了我吧。以后我的事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你是自由的,但我不会自由的。猫猫,你别这样,你别!”
我的本意是想伤害自己,我不想伤害小花猫。但小花猫已经是我的一部份了,连接着身体上和思维里的。我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我想这是我无数次的无理取闹中的一次。只要时间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主动靠过来,拼命的做鬼脸,粘着我,缠着我,讨好着我,一直到逗我笑出来为止。
我并不知道,小花猫心里也有一个天平,本来还算平衡,但现在因为这个芝麻大的小挫折,让一边沉了下去。
三月份,整整******一个月,钟颐在北京,我在多伦多,小花猫在上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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