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平凡的中学数学教师
在我的印象里 她严厉的时候要比温柔的时候多得多
特别是在我上中学以前 几乎是难得见她温柔的
对我的严厉 表现在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要比别的孩子做更多的课业和背诵唐宋诗词 电视只有周末晚餐前一个小时才向我开放 而自己的内衣裤在学前班就要自己洗 尽管那时侯家里已经有了全自动的洗衣机 每当自己的两只小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 心里便忍不住难过
大概 我是拣来的罢 妈妈不爱我
这种想法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因为年纪小 在过得飞快的日子里已经忘却了当时的感觉
只是有个很深很深的印象 小小的我总是踮着脚贪婪地在房间里看窗外操场上欢快跳跃的孩子们
窗外的老槐树黄了又绿 绿了又黄 我从懵懂无知的黄毛丫头变成个爱臭美的小姑娘
这些关在房间里做算术题的童年使我变得有些不合群 代价换来的是房间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奖状和荣誉证书 书法的 围棋的 画画的 舞蹈的....
在整个职工大院里我是孩子家长们称羡不已的小明星 都说妈妈养了个小神童
看着妈妈喜不自禁的面容明显有得意洋洋的痕迹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白雪公主恶毒的后母
总之我在潜意识里恨妈妈的自私和苛刻 也因为自己比别的孩子多了很多的奖状
我被大伙孤立了 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这么个怪物在一起
只有荣誉能够填补自己内心的孤独 于是我更努力地学习 保持着每次考试永远不问第一名的状态
其实自己觉得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和漂亮的公主裙要比那些奖状珍贵得多
但妈妈只允许我穿白衬衫和黑短裙 她说一个女孩的美是由内至外散发的 不是靠花枝招展的裙子
于是我乖乖地注意自己时刻站得很直 象亭亭玉立的小树
直到有一天有个可爱的女孩子走入我孤独的生活 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孤独贫乏 是很富有很幸福的
她是从另一个城市搬家来的 和我一般大 11岁 住我家楼上
她在我的书房里傻傻地看那些贴在墙上的毛笔字条幅 看到篆章上我的签名 很惊讶地问:“这是你写的吗?”“对呀”我淡淡地回
天啊 你真了不起啊 我姐姐是中学书法协会的会长 她的字都没有你的漂亮呢 我也练的
我的字是学前班就开始练了 妈妈帮我请的老师 老师是市书法协会的一个老头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在大冬天里为我僵硬的手写抖的一个笔画 而用戒尺给我的两尺子
整个胳膊一瞬间象电击般完全麻掉
你妈可是为你好啊,我爸爸说练得一手好字,到哪都是资本!
这是我长那么大以来 第一次有小朋友这么肯定地评价我 所谓知音 莫过于此吧
到了小学六年级生初中的时候 我很轻松地以全校第一 全市第五的好成绩升上了市重点二中 那个暑假 妈妈很意外地笑着说 要带我去出去旅游
妈妈 咱们去哪?
北京 上海 南京 ..... 咱们能想到的所有大城市 妈妈要带我们家的宝贝去见见世面 去看看天下!
天下 这是什么概念呢 我只知道学校 家 少年宫 窗外瓦蓝瓦蓝的天 那明澈的蓝色朝四周无限延伸
天下很大 有些地方是妈妈可以带你去看的 而有些地方你要自己去看 妈妈的神色有些复杂 眼睛里隐藏着不可琢磨的犹豫和温柔 应该是 温柔 我敏感地觉得有月光轻抚额头地亲切 却因为反常而莫名担忧
我们的城市太小了 你应该明白人生的长远和艰难 外面有很多比你更优秀的孩子 妈妈不想让果果平平淡淡地生活在这个小城市里过一辈子 想带你走到世界的最高处 去那里看风景 宝贝 你明白么?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心里有沉重的感动 虽然说不上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却让一向自闭的心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个假期 我看到了很多从来没有想到过事物 外面的楼竟然可以象大山一样绵延不绝 高架上川流不息如甲克虫般的小车 比夜空里的星星更璀璨的城市灯光.....一切都那么让我激动雀跃 那么动心不已
妈妈牵着我的手站在上海外滩微醺的晚风里 看对岸高楼林立灯火迷离的黄埔开发区 神情是惬意而陶醉的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 我脱口而出 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接你到对岸去住!
妈妈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 然后轻轻地抚着我的头说 宝贝 我相信你能
假期还没结束 妈妈便因为腹痛不止带我回了家 诊断 胃癌晚期
爸爸拿着诊断单颤抖不已 而妈妈却坦然 想必她心中早有预感 只是忙于家庭事业一拖再拖
在住院的日子里 我仍旧到离家很远的学校去寄宿 而父母也怕影响我的情绪而让我无心学习 关于妈妈的病情总是在电话里一笔带过 直到医院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我匆匆赶到医院 看到躺在病床上 全身被各种各样的管子插得象个外星人一样的妈妈 眼泪刷刷地往下淌个不停 可是戴着氧气罩的妈妈完全说不出话 只是虚弱地朝我抬抬手指 指着旁边桌子上削好的苹果 我大哭出声 扑在病床上很悲伤地想着所有电视上和亲人遗体告别的情景
难道妈妈就这样虚弱地弥留 然后永远地离开我了么?我多么希望她马上好起来 然后严厉地逼我多做几道算术题多背几篇棋谱啊 只要她能好 我什么都愿意 哪怕让我没日没夜地学成个机器人!
这一刻 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和凄凉 如同在茫茫大漠里失水的人般绝望和脆弱
妈妈在短暂地清醒后 又被化疗的疼痛折磨得休克过去 医生护士很多人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把妈妈围住抢救 爸爸把有些呆滞的我拉到病房外 神色凝重地说 宝贝 爸爸跟你交代几句话
你妈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恐怕很难~但是无论怎样 你都要挺住 就算妈妈不在了还有爸爸
你妈总在清醒的时候跟我谈你 谈这些年 谈你的将来 她知道这些年来对你的要求确实很苛刻还有你藏在心里的埋怨 埋怨我们没有给你个宽松的童年 但是你知道么 你妈的病在三年前就有症状了 一直都在吃药防治 但是还是没有躲过去 她对你的严厉只是想让你比其他的孩子更早的成熟和懂事
假如将来妈妈不在了 你也能够自觉地严格要求自己......
爸 你别说了~我几乎要再次放声大哭 原来我真的是个和别人不同的孩子 不同在于我比别人得到了妈妈更特别更厚重的爱
我冲到病房里 看着依然昏迷的妈妈 原先丰腴的脸庞因为药物刺激变得蜡黄瘦削 嘴角也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抿得很紧
眉头也拧在一起 象平时她看我作错数学题的样子 可是我看到妈妈的这副表情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害怕和厌恶 反而有根温柔的神经被心疼震撼得无法承受 那一刻 我在心里虔诚地跟妈妈保证 假如妈妈能逃过这个死亡的关卡 我一定要让她看到我的优秀和成熟 一定要在灯火辉煌的高楼顶上为她铸造一个温暖的房子 牵着她的手在世界的最高处看风景
我相信妈妈能好起来 她一向无比严厉地要求我做更好 更好 我相信她一定能超越生死极限 做到最好!
三年后 妈妈和我们的家一同经历了无数次的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再到希望的苦难轮回 竟奇迹般地好起来了
看着原本殷实的家变得空空四壁 爸爸英挺俊朗的外形变得有些伛偻和萎靡不振 妈妈在无限感慨中和爸爸相拥而泣 但那泪水该是幸福而无怨无悔的吧 我在旁边沉甸甸的快乐着
我们的家 在经历了海啸的地动山摇后 又奇迹般地恢复了旧日的完整和和谐 这之间 是多少常人无法体会的生死别离和恐惧凄惶
我在这场灾难中迅速地成熟和坚强起来 每当遇到生命中的挫折和噬骨之痛 我便想起妈妈在生命的危床上咬牙硬挺的表情 她瘦小蜷缩的身体 凝聚了生命中所有的顽强和坚忍
时间飞速流转 现在距离当年的哭难已经有10多年了 妈妈仍然健烁得活得很好 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在老年秧歌队里还是文艺骨干
我常问妈妈当时在病危时心里都想些什么 妈妈笑得很自豪
想的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这么优秀的孩子 我还没有看到她上大学找对象怎么就能一撇腿走了呢 实在不甘心啊 看看 原先和我一个病房里的病友都早已经不在了 诶 从那个林立着坟堆的病房里爬出来真不容易 啊......你看看爸爸 头发全白了~~
我看着妈妈 眼眶红了 我们相拥在一起 我好似拥抱的是为家庭而战的凯旋英雄般 无比自豪
在我的有生之年 一定要让妈妈幸福
祝愿天下所有平凡又伟大的母亲健康长寿 青春常驻
母亲是我心中永远不倒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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