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去追忆,但又无法从我们心里剔除。于是只能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等待着它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如昔日难忘的电影再一幕幕重现。多年过去,那些模糊的画面和对白照样赢得了我们的泪水和欢笑,痛苦和感动。有如今天的我们再次走进往日的生活,去感受那些平凡而又难忘的深情。
上小学时,学校离家有七八里远的路程。每天为了上学不迟到天还没亮就得起床,而母亲自然就得更早起来为我做饭。等吃完饭外面仍是漆黑一片,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手电筒,母亲就为我点一根蜡烛,送我去上学。每次母亲都要等到天亮了才肯独自一人拿着没燃完的蜡烛回家。大多数时候,一路上母亲总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默默地陪着我往前走。通常在那样的清晨是见不到人影的,只有我们母子俩在弯曲如长蛇的山路上静静地走着,静得连落叶坠地的声响都能清晰地听见。偶尔能遇见一两个路人也是彻夜未归、脚步冲冲往家赶的农民。
一路上母亲都举着蜡烛走在我后面为我照明。风起的时候,母亲就用手挡住蜡烛以防被风吹灭,尽管这样的遮挡会使母亲看不清脚下的路,但她却始终会留一个缝让光线射向我前进的方向。每次在这个时候我回头看母亲,都看不清母亲的脸,看清的只是从她指缝中射出的烛光以及被烛光映得通红的沧桑的双手。清晨,在星灰月淡的天地间,在黑雾浮动的群山中,这双通红而沧桑的手却将我眼前的黑幕撕开一个大口子,让我得以阔步向前。大山里的天气无论春夏秋冬,早上都充满了寒意。每个寒冷的清晨,母亲都会将一个装满热水的瓶子放在我手里,让我捧着,说这样不至于冻伤手。而她就一只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则放在蜡烛旁边,随时准备着应付风雨对蜡烛的突然袭击。有时我问母亲这样手不冷吗,母亲则笑着说:我有火烤,你有吗?
在我印象中,母亲的记性一点都不好。常常忘记一些本不该忘记的东西,我也因此常常责怪她。记得好些时候,母亲送我去上学都会忘记带火柴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一路上母亲都竭尽所能的护着手中的蜡烛以防熄灭。幸运的时候,走到天亮蜡烛也没熄灭,母亲就长长地叹口气说:还好,没灭。但也有不幸的时候,有时一阵风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把蜡烛吹灭了,母亲在这时也为自己的防不胜防而悔恨,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的粗心。那时的我最怕黑,蜡烛一灭顿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我赶紧转身抱住母亲的腿,嘴里还不停地抱怨母亲怎么不带盒火柴。母亲在这时则把我放在背上,摸黑继续往前赶路。那时我常常怀疑母亲是否具有超能力,竟然能在漆黑而寒冷的环境里看清脚下的路,还是她对这条路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深沟以及每一棵树木都极其熟悉以至于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这是我直到今天也没弄清楚的问题。
在那些漆黑寒冷的早晨,我只有在母亲背上才能感到塌实。在她背上我能闻到熄灭的蜡烛散发出的丝丝残香,也能感受到母亲头发在我脸上抚弄时的阵阵温馨。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这黑暗笼罩的群山里,在前路渺茫的世界里,我并不是孤独无助的,还有母亲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有她在为我指引前行的道路。
母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农村妇女,在她少有的话语中没有高深如伟人的名言,也没有华丽如作家的辞藻。有的只是千千万万农村人具有的平淡和朴实,但她的每一句话却都清楚地道出了她的所想、所思和所盼。“如果你想对得起我每天这么早起来给你做饭,送你上学,那你就好好学习吧”,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每次分别时她都会说同样的话来鼓励我。而我总是以各种如今我也记不清的话语搪塞。母亲说完后,就拿着半截未燃完的蜡烛往回走,我则继续往前行,走我未走完的路程。而我每次回头时却总能看见母亲站在一块很高的石头上注视着我的远去,直至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多少年来,每次回忆起这一幕心里都涌起一阵酸楚的感觉。有时候感到很迷惑,为什么天亮之后我就得和母亲分道扬镳?为什么当我能看清前面的路时母亲就不再给我指引,陪我前行?这或许是对天下母亲最大的不公,也是对天下子女最大的惩罚和最大的爱。
在我六年的小学生涯中,没有迟到过一次,因此我得感谢母亲;我从一片懵懂中懂得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因此我得感谢母亲;在人生的关键时期,母亲选择了全身而退,让我独自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因此我得感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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