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他十七岁，如花的年龄，正是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年纪。
很自然的，他暗恋上了同班的她，暗恋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然而那年的他实在太过平凡和普通，他没有高大的身材，没有俊朗的面容，也没有如星的双目，更没有出众的成绩，甚至紧张的时候他说话会结巴，自然，他觉得她是与她无缘，而她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美丽的让人简直不忍呼吸，长发如瀑，面容如花，是学校里无数男生梦中的偶像，特别是三月栀子花开的时候，她一身白衣，在花下徜徉，一身花香的时候，倾倒了无数的男生，更是倾倒了他。
虽然是同班同学，然而他和她几乎是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他知道他配不上她
他只能是暗恋她。
暗恋是什么？是开在彼岸的花，是一枚太过青涩的果，是挂在枝头上摘不下来的红叶，是悬在天上你只能仰望的明月。
然而很多次深夜，思念如潮，他总是睡不着，满脑海都是她的身影，满脑海都是她的容颜，满脑海都是她的一平一笑。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在心中默默的念着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次，也在他心中固执的喊了无数次，是生命中重要的一个名字，似乎谁都擦不去。
她的情况他自然是了如子掌的。
她喜欢穿白衣，喜欢在三月的栀子花里看书，看着看着，就在那里无缘无故的垂下泪水，让许多暗地注视她的男生心痛，也让这些暗地注视她的男生难受，更让他心痛和心碎。
她喜欢用舒蕾的洗发水，那如瀑的长发总是有洗发水淡淡的清香味，以至后来，他也喜欢用舒蕾的洗发水，喜欢闻这种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她喜欢用红色的信签纸，她喜欢用黑色的签字笔，她喜欢读英语单词读出声，她喜欢在周日去书店看书，她还喜欢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小诗，喜欢写心情日记。甚至她那天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那天感冒了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好象仅此而已，他和她，就如同冰与火，好象永远都是处于两个背立的层面，就如同天与地，之间总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这场暗恋，注定是一场没有女主人公的爱情。然而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周日去她常去的那个书店闲逛，期望能碰见她，结果也真如他所愿，他很多次都碰见了她，然而每次他都只是隔着书柜默默地注视她，然后无尽惆怅注视着她的背影在离开书店后在他的眼中逐渐消失。
只是有一次，在书店，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抬起头来，眼光正好与他碰了个正面，她看着他，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她羞涩的说：你也来书店看书啊。
一瞬间，他的心砰砰乱跳，慌乱得不知道什么说。只是呐呐的说：是啊。
她微微笑了，说：你喜欢看什么书。
他镇定了一下，然后说：我喜欢看席慕容的。
她一下雀跃了起来，说，我也喜欢，然后羞涩的说，你不要见笑，我还模仿她写诗，不过写的不好。
他在心里偷偷的笑了一下，然后说，我也模仿他写诗，不过也写的不好。
两人对视了一下，突然就笑了。
（二）
那个如花的年龄他的生活因为她的出现，似乎有了一份思绪，一份心情，他仿佛沐浴在如水的情怀里。因为有了一份思绪，一份心情，那个如花的年龄变得特别的温暖，在早春，那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那时候，校园里到处是席慕蓉的诗集，很多同学都在传抄着那些美丽而忧伤的句子。
自从那次在书店邂逅后，他和她似乎熟稔了许多，有时候在身边无其它同学的时候碰见，他们会彼此打一个招呼，更多的时候是微微一笑，就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她是万众曙目的人物，而他则是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男孩。
只是有时候坐在窗边的他会凝视校园里开得正艳的栀子花，这簇簇晶莹皎洁的花朵，镶嵌在翠绿的碧叶丛中，浓香袭人，满校园里都洋溢着浓郁的栀子花清香。他会想：如果时光就这样停留，那该多好。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一天，放学后，他因为迟到，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做卫生，当他低着头，做的热火朝天，满头大汗的时候，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象天籁一样在他身边响起，嗨，林凡。他抬起头，看到一张象仙女一样美丽的脸向他微微笑着，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脸一下红了起来，说道：嗨，叶颜，你好。
一抹如花的笑容展现在她的脸上，她说：林凡，听说你有一本席慕蓉的诗集，能借给我看看吗？
原来是借诗集的，他的心微微有点失望，不过他还是说道：好的。
他借给了她，过了一段时间，她还给了她，只是在还的时候，她似乎有点羞涩，轻轻的说，你好好看看。然后飞快的转身走了，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他有点奇怪，不过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把这本诗集仔细的看了一遍，尽管这里面的诗他基本都能够记住，看完了，他有点失望又有点恼怒，失望的是诗里并没有什么玄妙的地方，恼怒的是她竟然不懂爱惜书，竟然在好几首诗歌下面用红笔划了横线，要知道，这可是他最爱的书。她竟然这样。
再单独见她的时候，他向她打招呼，她答应了，却似乎有点羞涩。等再过一段时间单独遇见她的时候，她不再害羞了，眼神中却似乎隐约有一点失望。他心想：她是怎么了。
韶华如水。光阴似箭，总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就到毕业了，毕业的时候他请她给他留言，她给他留的言给其他的同学有点区别，其他的同学都是祝前程似锦，而她在写完这些客套话以后，用红笔在下面娟秀的写着：19岁，我们太过青涩。他似乎有点懂了，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懂。只是在离校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校门，他的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为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暗恋，也为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心情。
他想，这场暗恋，注定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情。
只是很多年以后，他去重庆的一所大学读研究生，这所大学也遍地都是栀子花，在又是一个三月飘着栀子花香味的夜晚，当看完《追忆似水年华》时，任情感如摇曳的花浪，任思绪如飘散的花香带他回到当年的那场暗恋，当年的那场心情，一瞬间，那个人，那些曾经的心情就穿越遥远的时空，潮水般猝不及防的将他淹没。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季节，他仿佛又看到了她一身白衣，在花下徜徉，一身花香的情景。往事就这样轻易的降临，那个栀子花美丽的女孩，在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抹静默的背影。
那一刻，在那个静默的夜晚，年近三十的他泪流满面。
（三）
他结婚了，妻子的美丽丝毫不逊色与当年的她，然而很多时候他却很是惆怅，当年的那场暗恋，当年的那场心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吗？逝去的时光真的已是隔岸的风景？可是为什么在某些月光如水的晚上，他想起当年的那场暗恋，当年的那场心情，竟还是有锥心的痛。
许多个深夜，当窗外的栀子花开的正欢，他独坐在书房，四周安静，空无一人，有栀子花香袭来的时候。当年的那场暗恋，当年的那场心情就在他的思绪里越飘越远，他想，岁月就这样一滴一滴的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呢？然后眼泪就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聚会是当年班上成绩最差的一个男生发起的，当年他也是喜欢她的一员，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房地产的经理，当这个男生打电话来告诉他聚会的消息时，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慌乱，第一反映就是她会来吗？电话里传来同学暗哑却不失镇定的声音：这场聚会，如果她不参加，那还有什么意义吗？是啊，她不参加，那还有什么意义？当年离校时，为她难过的男生不止他一个，至少有100多个吧。他的心，又逐渐的暗淡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那个平凡普通的自己吗？
她进来的时候，满场的喧闹声一下安静了，她的容貌依然美丽，并且，由于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气质，她的美丽和气质是所有参加聚会的女生不能比率的，当年，她是天鹅，而现在，她还是天鹅。
那天他们都喝多了，男生不停的在她身边旋转，不停的喝酒，女生则不停的说话，不停的向她打听褓颜的奥妙，而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象看一场灯火迷离的戏，也象看一场烟花般恍惚的戏。后来他独自一个人来到窗台边，诧异的是，窗外也是一排排开的正欢的栀子花，而且正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当年的那场暗恋，当年的那场心情突然就涌上心头，他突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到他的身边，他转过头来，她端着一杯酒，正安静的看着他。一瞬间，他的心又象17岁那年砰砰乱跳，他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她先开口，她说：咳，林凡，一如多年前她给他打招呼一般。
他也轻轻的说，嗨，叶颜。
一瞬间，他们都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些岁月，然而空气中却似乎有苦涩的味道在弥漫。
她把酒送到唇边，在要喝下去之前，她突然说：还记得我借你的那本席慕蓉诗集吗？我还你的时候，叫你好好看的，你看了吗？
他说，我看了的啊，我看了好几次的啊。
听他说完，她的嘴边浮出一丝凄凉的笑，然后她低下头，轻轻的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那些划着横线诗句的意思。
一瞬间，电光火石闪耀。他呆住了。
她转过身走了，只是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有一滴泪，轻轻的从她眼中滑落。
（四）
他回到家，在书柜的最下层找出那本席慕蓉诗集，那本书，由于久不翻阅，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掸去灰尘，慌乱而快速的翻阅起来，终于，他翻到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在这些诗句下面用红笔粗粗的划了线：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求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突然间，那些多年前的往事，那个人，那些曾经的心情就穿越遥远的时空，潮水般猝不及防的将他淹没。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季节，他仿佛又看到了她一身白衣，在花下徜徉，一身花香的情景，他仿佛又回到在书店与她偶遇的情景，他仿佛又看见她给他借书的情景，他仿佛又想起当年离校时那场伤心的哭泣。往事就这样轻易的降临，那个栀子花美丽的女孩，由于青春岁月的青涩，由于自己太年轻，太年轻，就这样错过了。
那一刻，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妻子在旁边嚷到：怎么啦，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哭起来了。
他擦干泪，笑着说：没什么，只是一下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在妻子熟睡以后，窗外的栀子花开的正欢，散发出浓郁香味的时候，他看无聊的肥皂电视剧，看到剧中女主人公哭着对男主人公说：爱我，当初你怎么不说出来？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结婚了。
他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汪洋大海般的涌出。
爱我，当初你怎么不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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