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母亲与吃剩的骨头
文章提交者:沙柳之风
到了宰牲节,巩乃斯草原的哈萨克友人会送一两只羊到我家来。那时我家就可以“开荤”吃到鲜嫩的羊肉了。
我知道,在我们放学回家之前,灶房的炉门已经烧得通红,火墙也发出干鲜的黄泥气息。放学归来的我急急忙忙放下书包,摘下棉手套,急不可耐地就坐到窗下的小木桌前,等待着刚出锅的羊排骨上案了。
母亲揭开了木锅盖,锅盖边沿油光发亮。一股热气如同云朵上升,香气弥漫开来,立刻溢满了全房子。母亲吹一吹那绕着脸面不去的稠密的热气,将筷子伸入锅中,试着拨动一下那挂颜色越来越诱人的羊排骨,稍一用力,排骨就象松塌的琴键一般,很自觉的从脊骨上脱落下来。
窗外,积雪应该越来越厚重了,这会儿说不定一堆的雪娃娃正爬在窗户上探头探脑呢。屋外大雪纷纷,屋内好一个温暖的巢穴,还飘散着让人唾沫直咽的羊肉香气。身在屋中的我,有如包裹于“保暖霜”中的童话人物,那香暖的劲儿,由你去想吧。
两个妹妹一左一右,也挨着我坐在了小板凳上。
热气腾腾的羊排骨和作为调剂“荤素适当”用的红萝卜汤都粉墨登场了,这无疑在我们三姊妹的心中都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因为我感到三个孩子都自觉不自觉地在自己的膝盖上悄悄地“摩拳擦掌”了。
母亲先在我们的碗里舀上几勺红萝卜汤作为序曲,我们知道,真正的压轴戏旋踵也要开始啦!
两个妹妹还是驹齿未落的年纪,正是换牙期,啃起骨头来比较费劲。母亲就坐在她们身边为她们料理。母亲手中的那把“劈甲克”(哈萨克人用来剔肉的一种刀)钢刃很好,完全可以作为父亲的剃须刀来使。母亲用这把“劈甲克”,弧形的刀尖正好探挖骨缝中的筋丝,剔削肋骨上的肉末。
看母亲捻熟的动作,娴雅而游刃有余,简直就是一副庖丁解“羊”的样子。
母亲眼里饱含着笑意,她的目光在孩子们的脸上抚来抚去,孩子们香喷喷地舔嘴咋舌则是对母亲目光的最好回报。母亲每次把削下的肉丝、肉片一分为二,放在两个妹妹的碗里,一人一份;好东西刚一在碗里放下,妹妹们就抬眼望望母亲,象两只小羊欢然“咩咩”两声,然后就开始低头“作业”了。
我早就狼吞虎咽大嚼起来,哪儿肉厚就从哪儿下口;哪里的“钻探”工程难度大,我就越发在那里用功,看那摸样,完全是一副“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跋涉。肋骨肉好啃,一吃一个准;而脊椎骨是一节一节的,中缝边缝里藏着的精华常常需要用小手去掏。而最后的一道工序,是我乐此不疲了几十年的习惯——“敲骨吸髓”。那一根白色的骨髓又油又香又亮,当它滑进我嘴里的时候,那滋味,不瞒你说,我迄今还没有找到恰当的语言来描述它。不得不承认,在感觉面前,语言常常是无能为力的。
我啃骨头时的那份专心,那份热忱、那份陶醉,常引得两个妹妹抬头看我,一副自愧弗如的样子。
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吮吮手指,舔舔手心,然后嗯嗯哈哈地去洗手。
桌子上的那碗红萝卜汤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我不爱喝带甜味的汤。
两个妹妹也解下胸前的小围兜离开了桌子。这时候我的母亲才定下神来进食。她先是把我们没有啃干净的骨头再清理清理,不希望有残留的肉屑随着骨头一块进入火炉。要知道在那样的年代,吃一次羊肉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接下来,母亲会把已凉了的红萝卜汤再热一热,就着饼喝。
一顿家庭豪宴,就在这样的情景下结束了。那时的家庭都不宽裕,但一旦有了机会,母亲总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唇齿流油、小手发亮的样子。
母亲总把最好的让给了我们。
愿载《同学月刊》约有改动
2005-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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