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梦,是枕在那杳远清越的潮声里的。小巷的足音,青石板的街道,淡淡的美,走过了千个冬去春来的日月,却依然走不出那隐隐潮声浸润着的古典的梦境。
钱塘自古繁华。
然而当唐时的明月、宋时的烟柳,以及高楼的笙歌和熙攘的游人,都已随着那段金粉银屑细细堆砌起来的繁华,渐渐地散了,远了,这亘古不息的潮声才显出它那动人心魄的美。经过了千年朝来夕往的冲刷与淘洗,寂寂地守住一枚未被红尘解构的大欢大美的记忆,落日低迷,秋风漫舞,千年的风霜也褪尽了它们凌厉的锋芒。
也许,数百年前的那位郡亭枕上卧听秋潮的词人,并不会想到在今夜微雨迷蒙的灯光中,还会有一个无眠的少年,竟会突然地想起他,想起那一段日出日落散尽了朱颜玉砌的繁华。可是回荡在秋夜风雨中的清越潮声,却是穿越了历史的倏忽与烟水的迷茫,一直流传到今天了。
时光的流转,岁月的变迁,本是造化之手翻云覆雨的必然,那么,曾经凝留在小城淡墨底韵里的几多欢喜、几多忧伤,也都随着这年复一年的风雨涛声,消散了萦萦不解的万千情节,失落了缱绻温柔的无数传说。逝者如斯呵,怀古的追念,又怎能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清晰如昨地一一展现,而那枕在小城梦里的潮声,千年之前与今夜如期而至的,竟会没有怎样的不同?
在这片苍茫的江海之汇,一潮一汐的汹涌之间,才看得见人的谦卑与语言的无奈。在那排空而来的无尽的肃穆单纯里,潮声如一枚解世的铃铛轻扣,断续之间化去了千年因缘聚散的变幻无常,而人却只是这瞬间的辉煌,生生灭灭的悲喜之中,延续着一线苍茫的红尘情思。于是,在自然造化的这份伟力面前,人常常只能选择无言。
其实,真的要说,又能说些什么呢?雨夜的黑暗吞没了星光的灿烂,岸边的芦苇也在秋风中发出些低微的絮语,似在叙说尘世的悲喜,也似在感慨生命的短暂。深秋的夜里,雨滴洗尽了心头的浮尘,期待的潮声才破空而来,让人感觉到一些易被忽略的生命的碎美。
在已次沉静的今夜,那雨夜听荷的清寂萧瑟哪里去了,那十万军声的慷慨悲凉又到哪里去了?人呵,真的只是一枝骄傲而脆弱的芦苇,可以昂首俯仰于天地万物的生息变化,却终是抗不住时光暗逝的枯荣无痕。
但小城依然平静,在日复一日的潮汐之中,淡淡地注视着身边过往的人们纷纷芸芸的脚步,却只是寂寂地守住那一段千年风雨沉积的悲欢聚散,仿佛已无言可述这太过沉重的记忆。于是,小城里的人们,也便有了许多浸润在潮声里的梦了。
潮声过后,留下的是淡淡的空旷寂寞,带着一丝禅意的澄和与宁静。那么,在这柔和的灯光下,在这秋雨打湿的思绪里,从潮声中聆听千年沧桑自心头匆匆流逝的我,又将用什么来作今夜梦中的风景?
小城的梦呵,是枕在那掩月而过的淡淡潮声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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