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教师王政明教出了76个大学生,村里三代人都是他的学生。每天,王老师都要护送小学回到家里
“代课教师”先前被称作民办教师,随着政府对义务教育的发力,东中部地区的民办教师几乎已不复存在。但在旷远的西部地区,我们的记者发现,还有一个庞大的“民办教师”群体存在,尽管他们的名称已改。
采访中,我们的记者和那位动情上书教育部的县委副书记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被代课教师的贫困所震惊、执著所感动,为西部义务教育的普遍困境深深发愁。”这些代课教师,无愧是贫困地区义务教育的脊梁,也堪称新时期最可爱的人。
师资之困只是西部义务教育之困的一个缩影。“图自强,舍教育别无他途。”一百年前,满清重臣张之洞就做过这样的断言。现如今,大兴教育正愈来愈得到举国上下的认同。西部乃至整个中国的义务教育之局,相信不久即有大的改观。
县委副书记动情上书教育部
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甘肃省渭源县委副书记李迎新每天一到办公室,都会在一堆来信中看一下地址,看有没有国家教育部的回信。
三个多月前,他把含泪写下的《渭源县代课教师状况调研》寄给了甘肃省委与教育部。尽管至今还没有省委与教育部的直接反馈,但7月28日《甘肃日报》全文刊发了这一报告。
这个报告的事实令人震惊:渭源县有600余名乡村代课教师每月仅拿着40元到80元不等的工资。每月拿40元工资的又占了代课教师的70%,部分代课教师这样的工资已拿了20年!
代课教师是指在乡村学校中没有事业编制的临时教师。1984年底以前他们被称为民办教师,在此前从教的临时教师基本被转正或清退。1985年开始,教育部为提高基础教育的师资质量,在全国一刀切不允许再出现民办教师。但不少农村因贫困招不到公办老师或公办老师不愿去,所以这些空缺仍需临时教师来填补,他们转而被称为“代课教师”。
这个群体在上世纪90年代曾引起过关注,此后代课教师也在东部大多数经济条件较好的省份成为了历史,并逐渐淡出公众视野。像曾在大学从教、此后到渭源县委挂职锻炼的县委副书记李迎新,对代课教师的生存现状也只有一个概念上的印象。所以,当他在调研中目睹代课教师的现状时深为震惊:“我在调研中一次又一次地被代课教师的贫困所震惊、执著所感动,为西部义务教育的普遍困境深深发愁。好多次从学校或代课教师家里出来,我都要偷偷擦去泪水。”李迎新坐在县委二楼的办公室,望着飘着雪花的窗外回忆。
“最老”的代课教师
报告摘要——在他们(代课教师)中间,有一大批人是教学中的骨干,正是他们支撑着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他们无愧是贫困地区基础教育的脊梁。
年近四十的李迎新戴眼镜,系银灰色领带,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在《定西日报》上有他的文化随笔专栏。一年多前他到渭源县挂职锻炼,此前是西北师大宣传部部长,曾长期从教。
今年4月,渭源县委书记董建平批转了一份反映代课教师收入问题的材料,要求县委副书记李迎新作深入调研,李由此开始了一星期的调查。该调查也引发了今年10月下旬本报对李迎新及其调查对象的回访。
那次调查,李迎新最先碰上北寨镇张家堡小学代课教师王政明。张家堡小学的七八个老师中有一半是代课老师,其中数个代课老师还是整个北寨学区的教育骨干。而王政明是这些代课教师中最老的一位,62岁,一脸皱纹,背也驼了,朴实得像个老农民。
那天王政明很自豪地告诉李迎新:“村里孙子辈的人是我的学生,父母辈的是我的学生,连爷爷辈的人也是我的学生。”他1958年从教,那时张家堡小学就他一名老师。李迎新很惊奇:“按国家政策,你在1984年前参加工作,早该转正了?”王政明憨笑:“我错过了机会。”
王政明刚从教时,学校四周常有狼群出没。他白天教书,晚上守校,闲时务农,公办老师来了又去,惟有他二十年多如一日。直到1984年学校又分来了几个公办教师,作为民办教师的王政明被辞退。1985年教师不够时又被召回,他的工龄也只能从这一年重新算起,这就是他后来没有被转正的原因。这一干又是20年,这20年他一直拿着40元/月的工资。
这点工资使他在八九十年代供两个儿子上大学时变得很艰难,只有靠家里的农地收入。20多亩地都交给了老婆,“ 我因为要教书,许多应该男人干的活只能让这个苦命女人来干,女儿为了帮忙也辍学了。”王政明说起这些热泪盈眶。但他认为这一生的坚持是对的,因为这辈子他教出了76个大学生。他认为教书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寒暑假时,不用来学校我心里就会空空的,非要来学校转几圈才踏实。”
这使李迎新想起了也是一辈子做代课教师的父亲:“他们的经历太相似了,当时我就有些触景生情。”李迎新的父亲解放前是游击队战士,解放后“听从组织安排”成为了村里的民办教师。1980年代初,李迎新考上大学,尽管那时学费低廉,父亲十几元一月的工资仍无法支撑。于是父亲辞去教职到小镇摆摊赚钱,他供儿子上完大学重回学校,却被人告知因教龄中断被取消转正资格。
这种情况尽管在渭源县已属少数,但李迎新的眼圈还是红了:“你老已经62岁了,还盼转正吗?”王政明回答:“ 要说转正,以前有这个想法,现在没有了。干惯了教育,呆在家里闷得慌,况且学校里还需要我。”李迎新继续问:“这么多年来,你图个啥?”王政明很平静地回答:“我啥也不图,钱不重要了,就是为了孩子。我年轻时辍了学,所以一辈子的愿望就是为了让孩子们有书读。”
李迎新再也忍不住泪水,他掉头看向窗外,那些下课的孩子们正在小小的操场上欢快地奔跑与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