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清晨6时,天刚蒙蒙亮,李小峰抖抖索索地穿衣起床,去给早到的孩子开教室门。站在寒气逼人的校园里,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身体不行了。”李小峰说。在柿园子小学里代课13年后,长年的困苦和繁重的工作,使32岁的他看起来像是40 多岁的人。
柿园子小学,秦岭深处的一所学校,位于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九间房乡,全部家当是一间漏雨的教室和一栋三间平房。13年来,李小峰是学校惟一的老师,也是学校的“校长”、“后勤主任”。
13年里,他一共送出134名学生,其中4个考上了大学——他没有实现的大学梦,在孩子们身上延续。
13年教师生涯留给他的,还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每况愈瘦的身体。13年间,他的体重从128斤降到103斤,数目刚好和他的月工资相同。但每月103元的工资从2004年起就一直未发。至今他仍是代课教师,按照师资政策,他即将被清退。
但他仍然在坚持,这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成了习惯。他只想把手中的教鞭继续拿下去——教书塑造了他的人生。
“命运真是偶然”
李小峰爱看人物传记,喜欢回味人被命运改变的感觉,那常常让他想到自己的人生。刚过而立之年的他,已经开始慨叹“人的命运真是偶然啊”。
1992年他正读高三,在紧张的备考中憧憬着大学生活。
一场家庭变故改变了他的命运。
高考前的5月份,父亲因病去世。办完丧事,加上父亲治病借的钱,家里欠了上万元债,生病的母亲需要人照顾,他只能寄望于来年复读再考。
柿园子小学原有一名教师,教了一年后,嫌工资少不干了,30多名学生面临失学。一天,村长找到村里惟一的高中生李小峰,说“山外的老师嫌苦不愿来,乡亲们都希望你来教”。当时代课工资是53元,家里需要还债,母亲也要人照顾… …李小峰应承下来,也终于没能再去高考。
最初他住在教室边上一间低矮的柴房里,没水没电,土木结构的教室四处漏雨,教具没有,教材稀缺,课桌破烂,三四个孩子挤坐一张凳子上课……
李小峰到村里捡废砖头,摞起来,铺上一张纸,学生就当凳子坐了。1994年,他干脆把自家的杨树砍了,为学生做了几个凳子。他骗母亲,“那棵树死了”。
用了多年的黑板,几乎成了“白板”,他向母亲借钱换新黑板。母亲生气了:“你不给我钱,反倒找我要钱,不行就别干了。”但最后母亲还是掏出手帕,把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30元钱给了儿子。
李小峰用泥捏成长方形、正方形和各种各样的立体图形,用切分土豆教分数,折一捆小树枝教加减乘除。这些教具,到今天还用着。
柿园子小学多年来几乎没收到过教育拨款。学生每人交的40元钱杂费,其中5元要上交乡里作“管理费”。为了改善学校条件,李小峰带孩子们在公路上拾废塑料和废铁;带大点的孩子上山打松子,一季可以卖五六十元钱。
不能让孩子们一辈子只会放羊
工资太低了,身为男儿,“上不能侍奉高堂老母,下不能荫妻教子”,13年间,李小峰也动摇了好几回,甚至有一次离校出走。
但村民的情义又让他无法抗拒。
1993年的父亲周年忌日,李小峰给孩子们提前放了学。下午,他趴在坟头,“想起家庭的重负和没有实现的大学梦”,痛哭失声。正伤心时,身后来了30多位村民,很多人还买来了纸钱、香烛。
“小峰他爸,小峰的书没有白念,正教村里娃们呢!”离去时,许多村民偷偷留下一元或两元钱。祭奠本来是不用送钱的,而且在柿园子村,许多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肉,一两块钱已是乡亲们最诚挚的心意了。
1997年,订婚多年的未婚妻退婚了,理由很简单:“一个月73块钱,以后能养得活我和孩子吗?”李小峰崩溃了——在山村,女方退婚被认为是男人最丢脸的事。
他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做出样子给人看。那年暑假,他通过同学联系,在西安找到了一份月薪400元的工作。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他很高兴,因为这相当于代课教师半年的收入。
可没过多久,村支书带着几名村干部找来了。“我们也是厚着脸皮来的,”村支书跟他讲,“开学好几天了也没有老师愿意来,娃们天天到学校等你,你看能不能再回去?”
一夜失眠之后,“为了不让孩子们一辈子只会在山沟里放羊”,李小峰又回到了柿园子小学。
当他背着行李回到学校时,操场上早已站满了乡亲们,有的还握着他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要是嫌钱少,我们可以给你增加些。”李小峰拒绝了,土生土长的他清楚村民的收入。
这以后,李小峰的婚事成为村里的大事,村民们急着为他张罗对象。经过介绍,李小峰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这位山外的姑娘觉得他“能对孩子们好,也一定能对我好”。
贫困的山村里,乡亲们和李小峰相互支撑,默默扶持。父亲治病、丧事欠下的上万元债务,村民们也不催李小峰还。 “他家和大伙一样穷得揭不开锅,天天吃土豆糊,咱也不催他,别把他又逼跑了。”一位村民对本报记者说。而李小峰碰上贫困户的孩子交不起学杂费,也就让家长打一个白条,“有钱时再捎来就行,别耽误了孩子上学”。
山村大课堂
学校如此之小:五个年级才24个学生,比不上城里小学的一个班。李小峰用的是“复式教学”,所有年级的孩子在仅有的一间教室里上课,对于城里孩子而言,这间小教室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大课堂。
教室大黑板两边,各挂着一块小黑板,用来写不同年级的板书。五个年级的孩子从左到右大致分开坐好。李小峰一般先从五年级上起。例如本报记者听过的一堂课,“我们学习《秋天的怀念》,布置两个问题思考……”然后一个个年级教下来。每上完一个年级的课,李小峰就要布置作业,“不然孩子们就会在课堂上玩了”。
不同年级的课容易相互干扰。给五年级讲课时,四年级的几个孩子开始发愣,李小峰朝他们瞪了几眼。上四年级课时,一年级4个孩子的读书声越来越大,李小峰拍了拍孩子们的头,“声音小一点!”一个小时过去,他宣布下课,回过头才发现一年级的学生还在拼音图前念个不停,他忘了让孩子们回座位。
真正让李小峰头痛的是音乐、美术、体育等“副”科,他没受过专业训练,学校也根本没教学条件。音乐课,他只能教唱一些简单的歌曲;美术课,他布置孩子们“随便画,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年,天津的一位杨阿姨送来跳绳、篮球和羽毛球拍,孩子们的体育课才不再只是跑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