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加爵君被捕了,这个消息我是十六日下午才知道。被捕者手刃四人,结果固免不了一死
,然而于生者又是何其的悲哀啊。本来我只想保持沉默,正好晚上出去吃饭,碰见文学青
年杨爱萍君,她说,“马加爵君被捕了,先生难道不准备写点什么吗?”我沉默。“先生
还是写一点吧。”是啊,我正有写一点什么的必要了。倘使我真相信有所谓在天之灵,自
然可以得到更大的慰安,——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一言不合,遂奋起以铁锤击之,直哉马加爵君!杀
人偿命,而置生命于不顾,勇哉马加爵君!
我并不认识马加爵君,只隐约的知道,他就读于云南大学生物系,这自然还是在事发
后才得知的。传闻他亦是牌友,一日打牌于同学发生争执,遂怀恨在心,乃诱其入瓮,取
预先准备之铁锤,于其头部猛击数下,于是死掉了,如是者再三,共戕敌四人,皆以胶带
裹之,实于宿舍铁柜中云云。
我向来是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这世上恶人本来就多,法律、秩序
云云,都是靠不住的,若不再多几个马加爵君杀杀他们的气焰,这将是个什么世道!然而
造化又总是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隐忍苟活于这惨淡的现实!生活于
这样的世界,已经使我艰于视听了。
不错,马加爵君来自农村,从广西到昆明求学,带着家乡清新的泥土气息,然而等待
他的,只是都市人的冷眼而已。然而他们不知道,乡下人也有乡下人的颟顸和狡猾,乡下
人的手可以种庄稼,浇大粪,同样,也可以掐断城里人的脖子。
这次尤使我佩服的,是马加爵君策划之周密,头脑之静冷。使用的器具乃是铁锤——
一击致命,匿尸的地方乃是宿舍的衣柜,杀人的策略乃是个个击破,实施的技巧乃是瓮中
捉鳖,三天之内,连毙四人,犹得神助。
惜乎潜逃的路线太不明智,竟是取道广东湛江转至海南三亚,粤、琼二地,皆为警力
充沛之域,全国通缉,悬赏捉拿,安得不败?设若马君远走西北,匿身戈壁,结果亦未可
知也。据传,马君被捕时,正席地啖饼,亦未负隅顽抗。思及至此,不禁黯然,英雄末路
的悲哀,亡命天涯的苍凉,不过如此。
马加爵君终于死于叛徒之手,在这样的中国,25万是足够出卖一切,更何况是一个于
自己毫无干系的人。看着摩的司机满足的笑容,我只有悲哀,人吃人的世界,吃别人,也
被别人吃。
而现在等待马加爵君的,不过是一颗上膛的子弹而已。都道桂系的兵素不惧死,现在
,马加爵君又做出如此耸人之事业,广西人之不惮死,信然!
见过马君的几张生活照,他的鼻子,以及肌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样的
鼻子,很快就没有气进出了,这样的肌肉,下面蕴藏着涌动滚烫的鲜血,也将很快停止流
动。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然太平,马加爵君一个人的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
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是给善于钻营的官员以加官进爵的良机——如他的
名字暗示的一样。
在海南看守所,马加爵君的态度是温和的,待遇似乎也不算坏——如果不是给媒体一
个虚假的印象——喝的是蜜桃汁,还有烟抽。这和蔼的旧影,将永远为人们记得。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马加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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